德包兒爵士的屍體被收藏在一樓起居室外的大客廳裡, 這應該是爵士時常待的房間,裡麵還有一些尚未整理的資料。
羅新斯莊園已經安排好了棺材,而德包兒爵士穿戴整齊, 躺在棺材裡。
蘇葉闔上門, 順便反鎖,然後把棺材推開, 檢查屍身。
怎麼說呢, 德包兒爵士的死因確實是被馬蹄踩斷了肋骨, 斷裂的骨頭刺破了胸腔, 導致窒息而死。
但這裡還有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屍體不自然的僵硬。
按照那幾位紳士的說話, 德包兒爵士是昨天傍晚騎馬的時候, 摔下來的, 痛苦沒多久直接死了, 時間差不多在7點到8點之間。
現在也是晚上7點, 也就是說死亡時間差不多是24個小時,現在是夏天,屍體上呈現腐敗血管網,羊皮紙樣斑形成, 角膜高度混濁等症狀都很合理, 可為什麼屍體會僵硬的如此奇怪?
按理來說, 人已經死亡了這麼久, 又是高溫環境, 會加速屍變產生。現在應該會重新軟化, 然後出現腐敗水泡現象。
可這具屍體並沒有,依然僵硬著。
而且,既然已經有人整理了屍體, 那麼他們不應該讓屍體雙手握住十字架嗎?
為什麼德包兒爵士還是一副握住韁繩的姿勢?
就好像從死亡開始,到現在屍體的姿勢就沒有變過,這太奇怪了。
合上棺材,她先去旁邊的浴室洗了手,然後悄悄離開了這個房間,走到二樓主臥的門口。
裡麵傳來凱瑟琳夫人和菲茨威廉的談話,蘇葉沒有進去打擾,而是靜靜站著,做出一副一直守在這裡,沒有離開的架勢。
“我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親愛的威廉,真高興你來了,不然我該怎麼辦啊。”凱瑟琳夫人嗚嗚的哭著。
門沒關,蘇葉能看到凱瑟琳夫人穿著白色睡袍,半躺在床上,額頭紮著白色頭巾,手裡拿著帕子,按在眼角嗚嗚的哭著。
“自從得到消息,我簡直不敢置信,我的丈夫他,他居然遭遇如此噩耗,我以後該怎麼辦啊!”說著她又忍不住閉上眼睛流淚。
菲茨威廉都要無奈了,姨媽自從他過來,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句話,一會兒說自己傷心難過,一會兒嚷著頭疼。
等他表示要出去,為她請醫生的時候,又說醫生已經來過了,她也吃了藥。
然後就念叨著自己可憐,表妹安妮可憐,她需要依靠。
菲茨威廉明白她的意思,安慰道,“凱瑟琳姨媽,您放心吧,菲茨威廉家族和達西家族都不會不管您和安妮表妹的,我們一定會全力幫助您。”
“真的嗎?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們會心疼可憐的姨媽。”
見她又來了,菲茨威廉連忙打斷,“姨媽,你好好休息,我先去看看安妮表妹,然後和紳士們商量關於查找凶手的事。”
“哦哦,好的,”凱瑟琳夫人仿佛這時才反應過來,“你也趕了一天的路才到,一定需要休息,我讓管家安排好晚餐,請你替我招待好客人們,菲茨威廉。”
“我明白的,”菲茨威廉點點頭,終於從姨媽的房間退了出來。
走到門口,他看到了蘇葉,麵上露出疑問。
蘇葉跟上他的腳步,往另一個方向安妮小姐的房間而去,同時低聲道,“有點奇怪,菲茨威廉,我檢查了屍體,發現有不正常的地方,但目前並不清楚造成這樣的原因。”
菲茨威廉腳步頓了頓,停下認真看著她,“我知道你自學過醫術,但是其他人不知道,也不會相信你的判斷的。喬治,暫時不要告訴他們。”
“我明白,”蘇葉知道菲茨威廉是為了保護她,一個紳士去驗屍什麼的,確實會被人詬病。
而且她的年齡還不大,連大學都沒上,在那些所謂的大人眼中,沒有公信力。
“我先看看他們查出了什麼。”蘇葉保證道。
菲茨威廉沒再多說,去安妮小姐的房間看了看,發現她已經睡著了,貼身女仆正照顧著,沒有多說,直接退了出來。
兩人回到起居室的時候,管家果然已經準備好了晚餐,正邀請眾人享用。
普爾先生率先站起來,一副作為主人翁,要招待眾人的架勢,然而這時,管家卻道,“凱瑟琳夫人交代,讓小達西先生代她招待眾位客人,她身體不適,就不下來陪眾位用餐了。另外,晚餐後,請眾位把查到的詳情告訴小達西先生,凱瑟琳夫人會聽小達西先生轉述的。”
這幾乎是明晃晃告訴大家,菲茨威廉·達西是她請來的主事人,可以全權做主。
普爾先生的臉色有點僵硬,可看向年紀雖小,卻氣派不凡的菲茨威廉·達西,想到他是一位子爵的繼承人,而達西家族又富貴異常,就不敢再說什麼了,隻能麵色不好的看向彆處。
其他人也識趣,當即表示沒問題。
菲茨威廉為眾人引路,去了餐廳。
餐廳裡,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兩位女士,分彆是德包兒爵士的姑媽懷特夫人,和他的表妹詹妮夫人。
懷特夫人正是普爾先生的母親,而表妹詹妮夫人則是遠親,兩人都是寡婦,年紀輕輕就沒了丈夫。
懷特夫人有一個兒子,但也有人說,那是懷特夫人在丈夫去世後生下的私生子,並不是她丈夫的孩子。
而詹妮夫人則是孤身一人,丈夫去世,沒有親友,但她長相十足的美麗,是那種渾身散發著柔媚,以及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們已經聽管家介紹過,因為夏季的到來,德包兒爵士邀請親戚們來羅新斯莊園避暑。
之前介紹過的表哥金先生,懷特夫人和兒子普爾先生,表叔貝克先生和兒子小貝克先生,以及詹妮夫人都是受邀之列。
他們在羅新斯莊園已經住了兩個多月了,再過幾天,差不多就要離開了,沒想到今天就出了事。
兩位夫人表現的非常傷心,但蘇葉看得出來,懷特夫人的傷心是真的,但也隻有幾分,更多的是煩惱,不知道在煩什麼。
而詹妮夫人則隱隱帶著竊喜,她在高興什麼?
難道是討厭德包兒爵士這個表哥?如果討厭的話,為什麼要應爵士的邀請,來羅新斯莊園避暑?
眾人寒暄過後,坐下來吃晚餐,不可避免的說起德包兒爵士的事。
“沒想到他年紀輕輕就去世了,實在讓人意外,哎,我可憐的侄子。”老貝克先生率先發言。
“請不要過於難過,上帝會指引他的子民,到達神的國度。”牧師連忙安慰道。
他是德包兒爵士指定的牧師,很怕德包兒爵士去世,會給自己的工作帶來未知的風險,因此小心翼翼討好羅新斯莊園的每一個人。
“要我說,他就是一個吝嗇的家夥,上帝還不一定……”普爾先生開口,滿臉的不以為意。
“閉嘴,愛德華!”懷特夫人連忙嗬斥自己說話不得體的兒子。
“難道我說錯了嗎?南希,你總是向著他,可他有當你是姑媽嗎?明明那麼有錢,卻吝嗇給予我們一點,這樣的人憑什麼上天堂。”普爾先生冷哼。
這話說的懷特夫人麵色鐵青,原本刻薄的麵相顯得更加陰沉。
菲茨威廉拿著刀叉的手頓了頓,沒有說話,繼續切割麵前的牛排。
“你這樣說就太過分了,據我所知,查爾斯給你還了不少賭債,愛德華。”金先生道。
“怎麼?你也要幫著他說話,可惜,你不要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其實很討厭他的吧,彼得。”普爾先生挑釁道。
“你在胡說什麼?”金先生一臉被冒犯了的樣子。
“難道不是嗎?明明那個家夥那麼有錢,卻不願意出錢幫你打點一下,你都在政府部門工作多久了,七年還是八年,依然是個小職員。瞧瞧吧,你這一身寒酸的打扮,有誰願意把重要工作交給一個沒見過世麵,肉眼可見的窮酸之人。那些貴族老爺們,隻會信任和培養和他們同階層的人。”普爾先生洋洋得意,萬分嘲諷的語氣,把金先生懟得說不出話來,臉都漲紅了。
菲茨威廉要開口讓他們閉嘴,不要當著外人的麵,鬨得如此難堪。
蘇葉眼疾手快,在桌子底下製止了他。
菲茨威廉不解的看過來,蘇葉無聲的道:讓他們鬨去。
是的,讓他們鬨!
隻有在談話中,尤其是多人不和的談話中,才能把一些細節透露出來。
這不,僅僅這麼一會兒,蘇葉就已經掌握了這麼多信息。
在場的人,懷特夫人,普爾先生,金先生已經展示了他們和德包兒爵士不和的信息。
很難想象,既然他們已經如此不滿了,為何還要住在羅新斯莊園,而且一住就是兩個月。
好吧,她知道這些人都缺錢,所以才會心裡不滿,麵上卻巴結著。
那麼剩下的三位呢?貝克父子和詹妮夫人,他們又有什麼內幕?
菲茨威廉沒弄明白蘇葉為什麼要阻止自己結束這場鬨劇,但他明白,蘇葉一定有自己的理由,雖然不滿,卻也按捺下來。
金先生被懟得無話可說,普爾先生更加得意了,開始轉向貝克父子,“彆以為你們不說話,我就不知道你們的目的。查爾斯死了,你們有機會繼承他的遺產,所以他的死肯定與你們有關。”
眾人皆大驚,看向那父子兩。
兩人表現的倒正常,一副被冤枉了的樣子,“普爾先生,你不要當著在座紳士的麵,隨意汙蔑,我們父子雖然貧窮,卻也是有骨氣的。”
“不錯,我們是畫家,想要請查爾斯幫忙舉辦一場畫展,這是我們來羅新斯莊園的目的,但這不代表我們就覬覦這座莊園。”小貝克先生麵色嚴肅,對於普爾先生的指控非常生氣。
蘇葉能看出,他們是真的很氣憤,倒是沒有心虛的表現。
看來他們確實和此事無關。
老貝克先生擁有藝術家的氣質,脾氣也格外古怪,被冤枉了立刻氣得吃不下飯,“我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你們隨意。”
說著他直接甩開餐巾,大步流星離開了。
小貝克先生看了眼父親遠去的背影,站起來氣憤道,“還請各位紳士查清楚真相,還我父子倆清白。對了,我想起來了,羅新斯莊園不是限定繼承,如果查爾斯沒有留下遺囑的話,就由凱瑟琳夫人和安妮小姐繼承,所以你們的猜測完全不成立。”
“當然當然,我們都明白你是無辜的,”金先生似乎和他同仇敵愾,立刻出聲支援。
小貝克先生對他點點頭,也離開了餐桌。
剩下的人麵麵相覷,覺得這晚餐太膈應人了。
然而普爾先生像是完全沒感覺一般,繼續道,“還是詹妮,你……”
詹妮夫人看向他,美目盈盈,眼中滿是愁緒。
“算了,”普爾先生輕哼了一聲,扔下手裡的刀叉,“我吃飽了。”
罪魁禍首走了,餐廳重新陷入沉默,所有人吃完這頓食不下咽的晚餐,然後迫不及待離開。
紳士們回到起居室,開始說起案件發生的經過。
莊園裡的客人就不用介紹了,他們早就來了,這兩個月也一直住在這裡。
德包兒爵士喜歡跑馬,因為夏天天氣熱,他把跑馬的時間改到了早上7點和晚上6點半之後。
這個時間點沒有太陽,會比較舒服。
而幾位男士為了討好德包兒爵士,經常會跟著他跑馬,昨天傍晚跟著的是金先生,小貝克先生,以及普爾先生。
老貝克先生昨天下午沉浸在繪畫中,連晚餐都沒有出席,因此並沒有參與。
出門的時候一切如常,四人從馬廄裡選好馬,就騎著往對麵的山坡去了。
德包兒爵士一馬當先,騎得非常快,誰知馬匹突然發狂,把人甩了下來,還在爵士身上踏了兩腳。
後麵三人連忙衝上去搭救,可惜他們並沒有學過急救知識,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下不能動。
他們下意識把人抬上馬,打算運回莊園找醫生。
然而在中途,德包兒爵士就徹底咽氣了。
他們回去後大呼小叫,驚動了莊園裡所有人,凱瑟琳夫人原本正在照顧安妮,得知了這個驚天噩耗,一時呼吸不暢,直接暈了過去。
好在管家訓練有素,立刻派人去請了醫生,然而醫生來了也沒用,隻宣布了人已經死亡。
之後他們又請來了牧師,治安官和德包兒家族的律師。
肯特郡的其他鄉紳們知道消息,也在今天趕了過來,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助的。
凱瑟琳夫人隻暈倒了一會兒,就清醒過來,讓人連夜給彭伯裡送信,然後拜托治安官查出凶手。
是的,凶手。
德包兒爵士被送回來沒多久,那匹出事的馬就被找到了,它在不遠的河流邊嘶鳴,似乎極度的煩躁不安。
馴馬師小心靠近,並沒有引起馬匹的防備,被他順利接近。
之後馴馬師檢查了一遍,發現馬身上有一根紮得很深的針,藏在馬鞍之下,所以之前才沒有注意到。
那針肯定是之前放的,隨著爵士騎馬坐在馬鞍上,奔跑的過程中,把針一點點紮進馬的身體裡,然後戳到了馬脊背上的骨頭,引起強烈的反應,才有了後麵的事。
而馬背上被人放了針,絕對是人為的。
治安官猜測,應該是有人想要紮騎馬的爵士,讓他受傷跌落,然而因為爵士騎馬前突然換了馬鞍,而現在的馬鞍是昂貴的皮革,針紮不穿,就反向紮進了馬的身體裡。
這個猜測是有理由的,因為馬身上的針取出來後,不是針尖對著馬,而是針孔對著馬。
也是因為如此,一根針放在馬身上,馬之前沒多大感覺。
可是騎馬的力道太大,針眼紮不破皮革,才導致了針一點點進到馬的身體裡,引得它發狂。
那麼問題來了,這針是誰放的?
治安官盤問了馬棚裡所有人,沒有絲毫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