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馬道婆趴在雜亂臟汙的稻草上, 整個人奄奄一息,被拷打得全身無一塊好皮。
但監獄的獄卒們卻不能讓她就這麼死了,四皇子得知這個案子, 下了死命令。
必須等到三日後當眾處斬,一來告慰那些受害者,二來也是向世人強調。
某些人不要用這些神神鬼鬼的手段來害人, 再能耐也會被抓,最終落得屍首分離的下場。
因此獄卒們一直用好藥吊著她的命,就是為了給上麵一個交代。
陳景軒的待遇自然和她不同,雖然在隔壁,卻是收拾乾淨的單間, 裡麵還有座椅和床板。
陳景軒躺在床板上,全身疲憊不堪, 卻睡不著, 妹妹出事的消息,他在回來的路上已經知道了。
其實他很自責,如果不是因為他,妹妹或許不會入東宮,也就不會遇到那些事, 被害得流產, 被陷害,最後還被打入冷宮。
他不是一個好哥哥,沒有保護好她,所幸外甥沒事,好好活了下來。
想到這一點,陳景軒是萬分感激妻子的,他知道父親是個怎樣的人, 自私自利,心裡隻有家族榮耀和榮華富貴。
外甥抱到陳家,肯定會被交給妻子照顧,那孩子能平平安安回到宮裡,承襲爵位,多虧了妻子。
雖然他也擔心外甥的安全,但有太上皇在,義忠親王又過世了,想來四皇子也不會容不下一個奶娃娃。
陳景軒是東宮伴讀,對四皇子的了解不多,隻知道是一個低調不愛爭風的,為人應還算不錯。
小外甥才剛出生,對他無法產生威脅,不致於被忌憚。
這麼想的陳景軒稍稍放心,合上眼打算休息一會兒,免得上堂的時候精神不濟。
剛休息沒多久,一位穿著大理寺官員衣服的男人走了進來,他讓衙役打開牢門,走進陳景軒的牢房。
陳景軒睜開眼,連忙起身,“原是叔父,小婿有禮了。”
這人就是柳霞的叔叔柳柏安,在大理寺擔任寺正,負責審問犯人。
“誒,都是親戚,不必拘禮,景軒快坐,”柳柏安一臉的悲痛,拍拍他的肩膀,狀似安慰。
陳景軒微微皺眉,“叔父特意來見,可是有要事?”
“與公事無關,是你家裡......”柳柏安捋了捋胡須,一臉不知當講不當講的表情。
陳景軒心下隱隱不安,“叔父但講無妨,小婿尚能承受得住。”
“是這麼回事啊,你出事後,霞兒被診出懷孕,但她一直擔憂你,孕期沒養好,以至於孩子生下來就體弱多病。”柳柏安說著頓了頓,偷看陳景軒表情。
陳景軒麵色白了白,但還算平靜,“一切都是我的錯,連累了妻兒。”
“你彆這麼說,你也是為了儘忠職守,”柳柏安連忙安慰幾句,“但那孩子卻是身體不好,月前更是生了一場大病,來勢洶洶,霞兒以為被奶娘的死衝撞了,就請了馬道婆驅邪。誰曾想那馬道婆竟是那樣惡貫滿盈的人,不僅沒有治好那孩子,還,還......”
柳柏安吞吞吐吐,陳景軒卻一下子就領會了,臉色瞬間僵硬,眼底隱隱流露出悲痛,“孩子?”
“請節哀,”柳柏安歎息。
陳景軒跌坐在凳子上,備受打擊。
這個孩子從出生到死亡,他見都沒見過,甚至知道的時候,都已經在邊關了。
那會兒他被壓著日日勞作,累得休息時間都沒有,得知有了一個孩子,高興不已。
後繼有人,誰能不高興呢,不過也隱隱擔憂,如果自己回不去,妻兒會不會被父親嫌棄,進而受到欺辱?
他甚至在思考,自己要如何做,才能擺脫現在的境地。
或許他應該去參軍,立了功才能回去給妻兒和妹妹撐腰,就像石重那樣,因為掌握了兵權,就連皇上都禮讓三分。
正好在邊關,對參軍的人沒有任何限製,包括他這樣的戴罪之身。
不想事情急轉直下,太子竟然......獻祭了自己,妹妹也沒能活下來,他倒是借著妹妹和外甥的光,全須全尾回來了。
這讓他無地自容的同時,又心痛不已,那是他唯一的妹妹啊!
但能回京見到妻兒,依舊讓他感到欣慰,原以為很快就能見到小兒,卻不想......
陳景軒捂著臉,遮擋住彌漫上來的愧疚和難過。
柳柏安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孩子以後會有的,彆太傷心了。”
陳景軒深吸口氣,放下手,聲音沙啞道,“我明白,是我連累了他們母子。”
“你千萬彆這麼想,是霞兒不好,太過傷心你的事,這才......你彆怪她,”柳柏安道。
陳景軒明白了,原來他是來打預防針的,避免他因為孩子去世,怪罪到妻子身上。
他有什麼資格責怪妻子呢,妻子也是因為他才如此的,是那孩子與他們無緣,“二叔放心,我不會怪夫人的。”
“這就好,這就好,”柳柏安一臉的高興,“你們夫妻能和和美美的,我就放心了。對了,那個馬道婆,我也幫你們料理了,放心吧,不會有人知道霞兒接觸過她,所以你也彆責怪霞兒行差踏錯,她這是關心則亂,婦道人家,還不是外人說什麼,就信什麼。”
陳景軒眼神閃了閃,起身鞠躬行禮,“感謝叔父為我們遮掩,要不然傳出來,豈不是影響到夫人和齊國公府的名聲。”
“嗨,這都是小事,”柳柏安一臉高興,“我是為我侄女著想,總歸是她做出來的糊塗事。”
言下之意,我出了大力氣,為你夫人擺平了這件事。
柳霞雖然是他侄女,但已經嫁出去了,因此他幫忙,陳景軒就得承情。
陳景軒自小在宮裡長大,人情練達,之前是因為傷心,才沒體會出這層意思來,現在反應過來,又怎會聽不明白呢。
他立刻許下承諾,同時心底對於妻子這位二叔的感激之情,淡了許多。
柳柏安不知道這點,得到承諾後非常滿意,當即道,“霞兒一直求著我安排她來見你,雖然這不合規矩,但我求了情,上峰也就沒拒絕,等明天我安排她過來,你需要什麼,一並和我說了,我交代霞兒帶過來。”
“不必了,牢中一切從簡就是,”陳景軒語氣平靜,“在邊關什麼都沒有,我也熬過來了,暫時忍一忍,等到查清楚也就出去了,東西帶進來還要經過層層檢查,實在太麻煩二叔了。”
“不麻煩不麻煩,這都是小事,”柳柏安一擺手,表示沒什麼大不了。
陳景軒不說話,其實心裡清楚,帶人進來看望,和送東西是差不多性質,柳柏安如此說,無非是想多賣他點人情。
既是如此,他也就不客氣,要了筆墨紙硯和書本。
柳柏安興高采烈離開了,和來時一臉沉痛的表情,簡直判若兩人。
陳景軒麵色漸漸冷淡,轉身的同時,對上一雙陰鷙怨毒的眼睛。
他嚇得一個激靈,再去看,又仿佛是錯覺。
自從他進入這間牢房,隔壁就悄無聲息地,沒有一絲聲響,他還以為沒人呢。
想了想,陳景軒叫來差役,詢問隔壁的情況。
“哦,你說她啊,馬上要被處斬了,陳公子不必在意,”差役滿不在乎地道。
“不知是何人?又犯了什麼罪?”那雙眼睛實在叫他難忘,其中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了,就仿佛她隨時能蹦出來,對你狠狠一擊。
“是馬道婆,一個靠著道術,騙了許多人,害了許多人命的惡毒家夥,”差役撇撇嘴,顯然對這種人不齒極了。
陳景軒一驚,怎麼會這麼巧呢,剛從柳柏安那裡聽說了馬道婆這個人,現在這人就住在他隔壁。
他不由懷疑,這會不會是柳柏安特意安排好的,就為了他從馬道婆嘴裡知道,柳柏安為了擺平柳霞的事費心了多少心。
“您不用管她,這家夥也就吊著一口氣,動都動不了,”差役還以為他是擔心自己受到影響呢,連忙道。
陳景軒聞言,暗自好笑,自己太多心了,牢房這麼安排,大概是湊巧吧。
見他不說話,差役又加了一句,“您要是覺得不舒服,我們可以為您換一間,不過其餘牢房就沒這間乾淨了,還有小窗戶能看到陽光。”
確實,這是唯一一間有小窗戶的監牢,其他都是陰暗昏沉,收拾的也乾淨,大概是專門為那些犯了罪又有身份的人準備的。
“不用,我隻是問問,”陳景軒不打算多麻煩他人,道過謝後,就躺回了床板,用舊棉被裹住自己。
牢房裡陰暗潮濕,不到三月的京城甚至還下了一場小雪,以至於冷得人渾身打顫。
監獄的被子當然不可能像家裡那麼溫暖舒適,就剛剛這麼一會兒,原本已經被他捂熱的被子已經變得硬邦邦的,摸著像冰塊一般。
所幸他從邊關離開的時候,那裡的知州送給他一張厚皮披風,用它包裹全身,能鎖住熱氣不往外散。
把自己裹緊,躺在床上,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隔壁的馬道婆,那裡隻有一堆稻草,可沒有什麼被子,想必人都要凍僵了。
可這樣惡貫滿盈的人,本身也不值得她同情,好在夫人沒真的和她牽扯到一起,不然都要被那些唾沫星子淹死了。
就這樣左想右想,陳景軒熬到了第二天上午,在差役們換班的一個時辰後,柳柏安帶著柳霞和柳嬤嬤來了。
柳霞一見到消瘦異常的丈夫,心痛不已,一把撲到他懷裡,忍不住痛哭。
陳景軒見到比印象中更加清減憂鬱的妻子,也沒忍住心疼,抱著她細細安慰,半響才把人推開。
這也沒辦法,他身上實在不好聞,在邊關為了不生病,本來就不敢洗澡。
大冬天地長途跋涉,之後被關入監獄,就更沒有洗澡的必要了。
他自己是聞習慣了,但能想象到,那該是多糟糕的氣味,難得妻子不嫌棄。
陳景軒在心裡感慨,他這一生經曆頗多,風光過也落魄過,但幸運的擁有這樣一位賢惠的妻子,夫複何求啊!
柳霞哭了這麼久,也略微有點不好意思,擦擦眼淚,動容的看著丈夫,眼睛眨也不眨,好似不緊緊看著,下一秒丈夫就要消失了。
陳景軒被她看得略微不自在,輕咳一聲,“夫人,家裡可好,老爺身體可還安康,還有母親與你,我見你瘦了許多,可是傷心導致的,你要保重好自己。”
頓了頓,他輕輕拍拍妻子的手,“莫要過於傷心,銘哥兒與我們無緣,想必他現在一定投了個好胎。”
柳霞雙手一顫,整個人都僵硬了,囁嚅著不知該如何回話。
在丈夫麵前,她從來把自己看得很低,小心翼翼討好,生怕他有一點不滿意。
說起來,當年齊國公府的繼承人陳景軒公子,不僅在宮裡備受看重,對整個京城來說,也是出了名的貴公子。
他才華橫溢,相貌英俊,能和勳貴家族繼承人比家世地位,也能和文官家精心培養的孩子比才華,相貌更是不輸給任何人。
走在外麵,他永遠那麼受人矚目,無數閨閣少女芳心暗許。
當初甚至傳言,皇上有意把安平公主嫁於他為妻,然安平公主在十四那一年因為意外,落入湖水中染病去世了。
這件事才不了了之,三年後,陳老爺火速給陳景軒定下了同窗好友之女為妻,也就是現在的柳霞。
柳霞一直認為,自己配不上這樣俊逸非凡的佳公子,但她也想要夫君的寵愛,獨一無二的。
經過努力,她做到了,夫君沒有其他妾室通房,隻守著她一人。
這讓她歡喜的同時,又隱隱不滿。
丈夫對小姑子太好了,比對自己更好,他從宮中回來,總不忘了給妹妹帶她愛吃的糕點,雖然也會給自己帶,但她總覺得,自己是捎帶的,並不是特意為她。
丈夫知道小姑子喜歡吃什麼,喜歡穿什麼,愛什麼樣的首飾,無論多忙,總會記得準備好這些,討妹妹歡心。
柳霞每次看到丈夫回來後,總是率先去看妹妹,然後才回房,就忍不住嫉妒。
憑什麼?明明自己才是他的妻子,他該第一時間來見她,然後把那些東西交給她,由她來分配給妹妹才對。
這是身為妻子的權力,然而丈夫就好似不相信她一般,完全撇開她,也從不對她說明,都給妹妹準備了什麼。
雖然相同價值的東西她也有,但都忍不住覺得,給她的就是不如給妹妹的用心。
最叫她嫉妒的是,那兩人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題,從經史子集,到詩詞歌賦,到琴棋書畫詩酒茶,而這些是她完全插不進的話題。
柳霞的父親雖然是讀書人,但前期為了科舉,沒有多少時間培養她這個女兒,後麵考中了,也隻把兒子們送到書院,至於她,是跟著母親學習管家女工,雖然認得幾個字,絕稱不上有學問。
所以很多時候,丈夫和妹妹說話,她完全聽不懂,這讓她隱隱感受到了排斥。
即便有時候那兩人顧及到了她的尷尬,特意找了她懂的話題聊,她也不會覺得高興,害怕丈夫會認為她不學無術,一直在屈就包容,其實心裡看不起她。
是啊,在那樣一個容貌傾城,又才華橫溢的小姑子對比下,誰還能不顯得拙劣不堪呢。
偏她最不想的就是在丈夫麵前露怯,被他發現自己的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