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蘇葉也不是沒收獲, 把這些人的來曆經曆都搞清楚了,通過與他們交談,對即將去的一些地方, 有了區彆於書麵資料的了解。
像蘇祿出產的南洋珍珠,被譽為珍珠之王, 它碩大,圓潤, 純淨,金色如落日熔金般奢華璀璨, 銀白如月華含霜溫潤典雅,比之大楚人最崇尚的東珠還要華貴幾分。
這樣完美的珍珠很少見, 不僅稀少, 采集也非常困難, 至今隻有蘇祿和爪哇等地漁民有機會捕撈到。
可他們一旦捕撈上來,立刻會被上麵人拿走,漁民隻得到稀少的打賞,還不如撈魚更賺錢,且那些珍珠所在的水域通常也比較危險,因此漁民們都有意無意避開。
幾年前, 有大楚商人無意中發現這種珍珠,被本地某位貴人做成珍珠衫, 各個圓潤飽滿,華貴溫潤, 頓時驚為天人,花了大價錢和人換來,獻給太上皇。
太上皇自然歡喜,下令嘉獎這位海商, 不僅給了皇商的位置,命他負責采買之事,還封為紫薇舍人。
隻因獻上一件寶物,就被封了官,從此改換門庭,其他商人聽聞都嫉妒壞了,瘋狂搜羅各色寶物,尤其是這南海珍珠。
他們不惜大價錢購買,讓蘇祿和爪哇的人見錢眼開,花大力氣去搜羅,並強令漁民們下海捕撈。
但生產這種珍珠的貝類,極為敏感稀少,捕撈難度很大,因此也沒增加多少,反倒使得漁民們的日子越發艱難,不少脫離家鄉,跟隨船隊,進入大楚沿海生活。
對此,蘇葉不好說什麼,隻靜靜聽著。
無論哪個年代,無論哪塊土地,永遠上層貴族奢侈成風,下層百姓掙紮求生。
“那左兄此行,是為了搜羅南海珍珠?”劉姓商人詢問道。
“是,也不是,”左商人偷偷瞄了蘇葉一眼,“南海珍珠可遇而可不求,我確實打聽到一些消息,隻不過那人不肯輕易便賣,估計是有什麼訴求吧。”
蘇葉低頭輕啜一口茶,心裡明白,這是衝著自己來的。
不緊不慢拂了拂茶葉,品味這先苦後甜的獨特香味,她微微一笑,“左先生這茶著實不錯,以前不曾嘗過。”
左商人聞言一喜,知道事情有門,忙道,“我是福建人,這是我家茶山產的,味道不錯,就是難登大雅之堂,京城的貴人不怎麼喜歡。”
懂了,不是什麼名茶,被京城那些附庸風雅的人拒之門外,自然就賣不上價格。
“我看這茶回甘味清,不失為一款好茶,先生不妨找那京中的黃大監試試,興許能被列為貢品,”蘇葉笑著道,完全不去接茬。
左商人聞言麵上一僵,搖頭歎氣,“黃大監那樣的人物,豈是我這等低賤商人能攀得上的。”
黃大監原是太上皇身邊的太監,年老成精,專門負責評定貢品這一塊,哪些東西能成為貢品,除了往年的例,新商品都需要經過他審核。
最重要的是,這人貪財,相當貪財,東西再好,你沒給夠銀子,就連評選的環節都進不去。
當然了,即便銀子給夠了,要是東西差一點,這老家夥也是不會給開後門的。
他倒是不枉法,就是貪財的厲害,每年靠著這定品,少說賺十來萬兩銀子。
其中一半孝敬給太上皇,因此這差事一做就是幾十年,新帝想換人都沒法。
這位左商人估計是沒門路搭上這位黃大監,也舍不得那個錢財。
蘇葉笑笑,不再言語,她的門路,且也不是那麼好進的。
左商人心中泄氣,本以為林公子年輕,說說好話,再拿那萬中無一的南洋珍珠討好討好,就能成事了,沒想到這竟是個油鹽不進的主。
和他一起來拜訪的商人,眼觀鼻鼻觀心,同時心裡暗暗自醒,年紀輕輕就考上了解元,何等天縱奇才,又是林家那書香門第出來的嫡長子,家學淵源,真不能小瞧了。
再說,這等人家金尊玉貴養大,豈是那等眼皮子淺的,估計那珍珠弄回去,也不過是磨成粉罷了。
左兄還是太想當然了點,他抬眼瞧了蘇葉一眼,隻見她嘴角含笑,溫文可親,目若朗星,湛然有神,不由心中歎服。
林家,果真好福氣,竟生出這般少年俊傑,想來百年富貴是不愁的。
蘇葉感受到打量的視線,微微側頭,“劉先生可是有事?”
“不敢不敢,隻是羨慕林大人好福氣,有您這般出色的孩子,實在叫人豔羨,”劉商人真誠恭維道。
蘇葉莞爾,知道他是在為左商人找台階下,也不為難,將此事輕輕揭過,說起彆的話題。
一時間客艙裡恢複熱鬨,眾人言笑晏晏,直到夕陽落下方歇。
左商人和劉商人離開二層,去甲板上散步。
劉商人見他搖頭歎氣,滿臉鬱鬱,不由勸說道,“林公子沒有強硬拒絕,就是還有機會,你不妨把那南洋珍珠弄了來,興許事情就成了。”
左商人搖搖頭,“我倒是想,就是沒那個本事。你不知道,那蘇祿商人手裡有上千顆,各個圓潤飽滿,一般是金色,金燦燦的,剩下銀白,粉色,淡金色,玫瑰紅都有,我當時就鎮住了。可任我怎麼求,價格一抬再抬,人家都不肯賣。”
“收集了這麼多,定費了相當多功夫,所求甚大!”劉商人斷言道。
“可不是,人家看重海鹽的買賣,”左商人撇嘴道。
劉商人恍然,“怪不得你知道那位是巡鹽禦史家的公子,會那樣激動呢。”
這年頭,做鹽買賣,還有比討好林家更便利的方法嗎?
可惜的是,林家世襲列候,書香門第,壓根不缺錢,更不缺清貴,輕易不會收受賄賂,為人辦事。
那點子南海珍珠是珍貴,可與林家來說,也不是得不到。
不說彆的,爪哇已經成為大楚地盤,派來的官員聽說就有林家及姻親家子弟,想來收集一些南洋珍珠不是難事,犯不上為了這些,破壞原則。
“我願想著,朝廷也給外麵的商人發放鹽引,想來這是林公子一句話的事,沒什麼難得才對,”左商人垂頭喪氣道。
隨著宋將軍的水師在南海和大西洋取得突出成果,周邊這些國家對大楚都是畢恭畢敬的,不僅老老實實上貢,還請求允許國家之間的貿易往來。
其中有關於鹽這方麵,就有官方貿易,即來朝貢的藩屬國指定自己國家的商人,來向大楚買鹽,運回去賣。
他們拿鹽的價格會比大楚商人更貴一些,但更重要的是,他們會拿自己國家有,而大楚比較稀少的珍貴物資換。
其實朝廷還是占大便宜的,可為了節製國外商人,每年打出去的鹽引,不足五十張,那麼多國家分,大多數國家隻有一兩張。
因而鹽引在這些國家是極為重要的物資,不僅能帶來確實財富,也有著象征意義。
就劉商人知道的,淡洋曾有一位商人,從彆的渠道得到鹽引,因此獲得了本國貴族頭銜。
所以那蘇祿商人所求,絕對不是一件小事,或許對於林公子而言,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但這句話卻可以決定一個人,乃至一整個家族未來的命運。
這些世家的能量,不外如是。
劉商人輕輕歎息,把這件事說給左商人聽。
他恍然,“原來如此,原是我見識淺薄,怪不得那位林公子含笑不語。隻是他小小年紀,竟對海外之事如此了解,世家的教育......”可真叫人高山昂止啊。
“聽聞林家及姻親賈家在爪哇國有子弟當官,”左商人提了一嘴,沒再多說。
近幾年,大楚就像開了掛一般,打下了大片地盤,北方有東北平原遼闊的土地,大漠有大漠王倒不需要操心,但西域又在年前打下來了。
光這一片,就需要足足上百人的官員隊伍。
緊接著爪哇和東夷國,南邵那邊好似也並入不少土地,擴張的腳步到了瞠目結舌的地步。
朝中原本候缺的進士同進士,都有了去處,就連那些勳貴子弟,有門路的統統找了機會往各地去為官。
按照林家和榮國府寧國府的權勢,兩家是不需要讓子弟去這偏遠之地的,估計是為了曆練吧。
左商人聽完,隻有羨慕的份,這些世家子啊,好似到哪裡都有錯綜複雜的關係網,哪像他們商人,每到一地,都得各種討好打點。
“已經好很多了,現在大楚對商人的態度放寬鬆了,要是以往,我們哪能明目張膽出海經商,”劉商人樂嗬嗬道,他還是很滿足的。
隻這兩年出海,賺得就是以往身家的好幾倍,給每個兒子分一分,都能過得富足。
“那劉兄,你不如教教我,該如何向林公子賠罪啊!”左商人覺得他比自己看得清。
“這個,”劉商人沉吟一瞬,“我其實覺得,你與其想通過林家的關係,和黃大監搭上線,還不如直接請林公子幫忙呢。”
“什麼意思?”左商人不解。
“你大概不知道,這位林公子已經名滿天下了,作為十二歲的解元,林公子被稱為天下第一才子都不為過。聽那姑蘇錢商人說,林公子詩畫雙絕,文墨備受追捧,更是主持出版《曆史故事》等書籍,天下文人莫不讀其大作。這樣一個人,但凡他在文會上,稱讚一句你家的茶葉,立時受到追捧,被文人所喜愛。”
“倘若有人願意為這茶葉作賦,那就更了不得了,你想想那文侯紙,慧紋,都是怎麼從寂寂無名,到天下吹捧的,可不就是受到這些文人喜愛,價值才節節攀升的嘛。”
左商人恍然,“是了是了,可不是我著相了嘛,有現成的財神爺擺在麵前,我竟視而不見,多虧劉兄提醒。”
劉商人笑著搖頭,“左兄何必和我客氣,當初在那座海島,要不是你一力主張說見到濃煙,我還不知道要在荒島待多久,救命之恩,在下一刻不敢或忘。”
兩人相識於一次海南,劉商人第二次出海,就遇上了風暴。
當時他生意比較小,資金有限,隻能上一些小型船隊,原隻想在近海跑一趟,積累資本。
沒想到就是那麼湊巧,在不該有暴風雨的區域,遇到了暴風,船被刮得東倒西歪,觸碰到礁石。
他意外流落到荒島上,命大沒死,卻也惶惶不安,那島上有一些吃的,比如椰樹和芒果樹,還能撈到魚蝦貝殼,就是一個人待在荒島上,日日心憂,生怕再也回不去了。
為了獲救,他天天燃篝火,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在半月後,遇到了一艘路過的船,隻不過那船離得甚遠,還是大白天,即便是篝火,也未必能發現島上有人。
好在左商人在甲板上想事情,遠遠看到似乎有煙,但因為遠,怎麼都看不真切。
船上其餘人被叫來,都說沒看到,覺得是他看錯了,就懶得興師動眾。
還是左商人堅持,船隻這才靠近島嶼,也才救了劉商人。
得知經過,劉商人就把左商人當自己的大恩人。
“彆這麼說,海上討生活不容易,本就該守望相助,”左商人倒也不居功,真心這麼想。
今天我遇到了幫你一把,指不定明天也有彆人來幫我。
劉商人笑笑,繼續出主意道,“那南洋珍珠確實是好東西,我看那林公子也心動了。但用那鹽引來換,是萬萬不能的,這些書香門第,都愛惜羽毛,審慎行事,哪肯為了一抿子東西,就徇私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隻那商人態度堅定,一定要做鹽買賣。”左商人歎氣道。
“做鹽生意,不是非要鹽引不可,”劉商人道。
“你的意思是?”左商人忙詢問道。
“我曾認識一山東商人,家族有人在鹽場當官,鹽引於他而言,不是難事。這鹽引自然不會賣,可這賣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們為他們雙方搭一條線,屆時能不能談攏,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劉商人道。
至於這牽線的功勞,值不值那些南洋珍珠,就看那位蘇祿商人,有多需要鹽了。
左商人聞言,思考半響,下定決心,“行,要是這事成了,我分你一半珍珠!”
“不用,你都拿去送給林公子吧,等你的茶葉火了,可要記得給我的價格優惠點,”劉商人笑著打趣。
“哈哈哈,一定給你成本價。”
兩月後,船停靠在蘇祿碼頭,兩人上岸數日,終是把這件事談妥了,那上千顆珍珠也到手了。
左商人第一時間送到蘇葉麵前,請他幫忙代為宣傳茶葉之事。
蘇葉略微一思索,就明白他得到了高人提點。
在她看來,這位左姓商人並不聰明,有著大多數商人的市儈和小心思,不惹人厭惡,卻也懶得與之打交道。
如果不是在封閉的船上,他到不了蘇葉麵前,直接和她某個手下合作也就差不多了。
好在他運道不錯,救了一個聰明且感恩的人,願意處處提點他。
當然,這或許也是善心人該有的好報。
蘇葉笑笑,“你家茶葉確實不錯,改明兒送到府上,想來我父親會喜歡。”
言下之意是答應幫忙宣傳了,確實,他隻要在自己待客的時候,拿出這種茶請人品鑒,就會有一大群人跟風,最後形成風尚。
隨著她這幾年的遊曆,林家解元林墨玉的名聲,響徹大江南北。
但凡讀書人,就沒有不知道她大名的,估計都等著她參加會試,好一較高下。
這種情況下,能得她讚賞,並拿來待客的茶葉,一定會備受關注,出名隻是瞬間的事。
左商人得到她允許,喜不自勝,連連感謝。
像這樣的事,船航行的大半年,還發生了好多次。
有些輕易能辦到的,蘇葉也就順口答應,就當是結交人脈了。
而她本人也挖掘了幾個不錯的經商人才,比如之前那個劉商人,聰明有頭腦,還懂得知足。
蘇葉許諾了推薦他兒子進入江南書院學習,獲得了他全心效忠。
蘇葉也沒讓他當牛做馬的意思,而是派去歐洲和美洲開辟新的商路。
是時候往更遠的地方發展了,可無論往東還是往西,去往歐洲,非洲和美洲,都是風險很高的任務,尤其是開辟新航線。
蘇葉這裡有地圖,也有彆的世界詳細的航行圖,但交給誰是一個問題。
軍隊不行,大楚皇帝絕不會允許軍隊出海那麼遠,其他商人她還不放心,隻能親自選人了。
劉商人就是不錯的人選之一!
除了他之外,蘇葉在船上還物色了幾個人,打算派他們去不同的地方,走不同的航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