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了海島異域情調的咖啡店內, 音樂緩緩流淌,濃鬱的咖啡香味和溫暖如春的環境,讓紅衣女郎不由長長舒了口氣。
她熟練叫來侍應生, 給自己點了一杯醇厚的黑巧咖啡,然後笑著詢問蘇葉, “先生想喝什麼?”
“海島情調, ”蘇葉打量一下環境, 笑著道。
所謂海島情調,就是用椰奶, 牛乳和咖啡調和而成的一款飲品, 是所有年輕姑娘都喜歡的香甜口味, 椰奶完美掩蓋了咖啡的苦味。
女郎有刹那的詫異,嘴唇輕啟,吐氣如蘭,“我還以為男孩在美人麵前, 都願意展現自己的成熟呢。”
“喝黑咖啡就是成熟嗎?”蘇葉失笑, 這想法未免太幼稚了。
無論酒, 咖啡,亦或者來這種場合,都不能代表一個人的成熟,越是想證明, 就越不成熟。
“是我想岔了, ”紅衣女郎微微垂眸,“小少爺想知道什麼?”
蘇葉拿出一張白紙,輕輕放到她麵前,動作嫻熟好似送出一張餐巾紙般簡單。
女郎微微掀開一角,露出裡麵的素描, 陷入沉思。
這是之前蘇葉根據丹德烈辦公室內奴瓦蒂埃的畫像,快速描摹出來的。
“這個人我有印象,”紅衣女郎微微抬眸,打量了一下蘇葉。
蘇葉非常上道,直接掏出一小把金路易,足夠三十枚。
“他是瑪麗安的房東,亦是客人。瑪麗安負責當他的管家女仆,而他把房間的二樓免費給瑪麗安居住,唯一的要求是不得上三樓。”
紅衣女郎眼中閃過喜悅,飛速把金幣收入長筒靴中。
她今天的裝扮,沒有任何口袋,也沒有拿手包,唯一可藏錢的地方,就是手套和靴子。
“那麼,他也不介意瑪麗安在二樓招待客人咯?”蘇葉驚訝,沒想到奴瓦蒂埃居然在這裡還有房產。
“是,隻要不告訴客人他的行蹤就行,”紅衣女郎點點頭。
“那麼,你覺得我會是瑪麗安的客人嗎?”蘇葉微笑。
“當然,”紅衣女郎嬌笑起身,走到收銀台,“再給我十二杯海島情調,還是老規矩。”
“好的,”侍應生立刻熟練下單,紅衣女郎本打算給錢,蘇葉直接付了,“怎麼能讓美人買單呢。”
“你可真紳士,親愛的,”紅衣女郎立刻眉開眼笑。
“不不不,我是法國男人,和那些古板的英國佬可不一樣,”蘇葉晃了晃手指,表示自己很不滿。
“噗,”女郎呲笑出聲,“哦,你可真甜蜜。”
兩人談笑著一塊離開咖啡店,往前走數步,來到一棟拐角不起眼的房子前。
這一片都是老房子,隻有三層,外表被刷成灰藍相間,顯得很有格調,裡麵是略顯沉悶的原木色,但卻建得比較高大,每一層都比普通建築要高,加上窗戶大而多,光線很好。
站在67號前,紅衣女郎敲響房門,很快一位打扮豔麗,真容被厚厚鉛粉遮住的姑娘過來開門。
女郎送上兩杯咖啡,“瑪麗安,這是你要的咖啡。”
瑪麗安看了眼蘇葉,眼神亮了亮,再看咖啡外包裝,立刻心領神會,“太好了,薇薇安,這正是我想要的,快進來吧。”
說著一把拉起蘇葉,歡快得跑進房間,手裡的咖啡差點灑了。
女郎笑著為他們帶上門,重新回到咖啡店,今天的收入已經足夠豐盛,她不用去吹冷風了,正好喝一杯熱咖啡,享受一個美好的下午。
房間裡的裝飾很普通,碎花牆紙,棕紅色地毯,勝在乾淨。
“快上來,”瑪麗安也不管彆的,直接拉著她上樓,走到一半時,樓上突然發出‘砰’的一聲。
瑪麗安腳步僵住,蘇葉挑眉,“有其他客人?那我下次再拜訪好了。”
“不不不,”瑪麗安連忙收起恐慌的表情,強笑道,“那是樓上的租客,喜歡清淨,我儘量小點聲,隻要不打擾到他就可以。”
蘇葉聳聳肩,“好吧,看來這位美麗的小姐遇到了困難。”
瑪麗安臉上的血色刹那褪得乾乾淨淨,甚至嚇得渾身顫抖。
蘇葉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聽說萊諾醫生研製出一款西藥,能有效治療那方麵疾病。”
瑪麗安臉似青似白,咬牙‘咚’的一聲跪下。
“起來,”蘇葉輕輕把她扶起,“我們去你房間談。”
瑪麗安驚訝抬頭看他,“您真的要去?”
“走吧,”蘇葉率先上樓,雖然這位姑娘的病具有傳染,但需要身體親密接觸,因此她並不擔心。
瑪麗安停頓半響,終於下定決心,她想要活著,就需要錢救命。
而眼前這位尚且稚嫩的貴族少爺,是她唯一的客人了,無論如何,都要嘗試一下。
要怪就怪她以前受歡迎的時候,不懂得未雨綢繆,把賺來的錢都花光了。
雖然不明白樓上的房東先生,在知道她得了那病後,為什麼還不趕她走,但也知道這是遲早的事。
最近那位突然變得暴躁易怒,或許就是前兆。
深呼吸,瑪麗安跟上前麵少年的腳步,進入自己位於二樓的起居室。
這裡裝扮的很溫馨,淺色調壁紙,白色蕾絲窗紗,淡藍色家具,以及桌上熱烈綻放的小雛菊,看著就像鄉下無憂無慮的鄉紳之女。
蘇葉再看一眼壁爐上僅有的幾本愛情小說,和客廳正中央占據大部分空間的鋼琴,以及上麵幾本卷邊的琴譜,確定了,這位瑪麗安小姐,以前是一位鄉紳之女。
可她現在卻淪落紅塵,看病都沒錢的程度。
蘇葉不會去揭彆人傷疤,在窗前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上下打量這位表現很失水準的小姐。
她壓迫的視線叫瑪麗安感覺無措,惴惴不安站在門口不敢靠近。
起居室內陷入安靜,緊張和恐慌的情緒讓瑪麗安額頭冒汗,卻不敢擦,局促站在那裡。
蘇葉沒直接逼問,而是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存單,快速算了一筆賬,“萊諾醫生的藥研究出來了不假,但現在還處於尋找投資階段,且實驗成本極高。從實驗數據到量產,至少需要兩年時間,而前期必然賣高價。”
頓了頓,她看了眼瑪麗安絕望的眼神,繼續道,“真正平價銷售,還需要兩年,等到仿製品出來,可你的身體,壓根堅持不到四年後。”
說著,她快速抽出一張紙,寫了一個藥品改進實現量產的方法,“你可以拿著這個作為敲門磚,表示願意成為第一個試驗人。他會免費給你治療,還會提供食宿,甚至未來五年都會把你帶在身邊,作為他成功的活廣告。”
“而這筆錢,是留給你的底氣,等到他不需要你了,可以帶著這筆錢遠走高飛,去美洲,澳洲,隨便哪裡,到時你就是清清白白了。如果你聰明的話,在醫生身邊這段時間,學會怎麼當一個合格的護士,等到安穩下來,也是一種不錯的謀生手段。”
存單上是一百金路易,相當於法國工人五年工資,足夠她當作底氣和退路了。
瑪麗安雙眼迸發出灼熱光芒,渾身激動不已,她明白,希望就在眼前。
即便那個敲門磚不好用,有一百金路易,也能獲得萊諾醫生的治療。
她強製按捺下蠢蠢欲動的手,嘴唇顫了顫,終於脫口而出,“我該如何為您效勞?”
蘇葉把奴瓦蒂埃的畫像放在她眼前,“這人你認識吧?”
瑪麗安看了一眼,抬眼看向天花板,猶豫了一瞬,狠狠點頭。
“那麼,這份警察署公布的嫌疑犯描述,你是否有印象?”蘇葉拿出一份公告,是她順手從警察署帶出來的。
這公告被抄寫了數份,貼出去一些,可大多在警察署和聖雅克街附近張貼,其他地方並沒有。
“五十一二歲,深褐色頭發,黑眼睛......”瑪麗安越念心裡越犯嘀咕,這人好像自己的房東......
不等她細想,蘇葉繼續道,“你是否記得,房東先生有一件藍色燕尾服?他常去聖雅克街嗎?”
瑪麗安點點頭又搖搖頭,“我知道他有一件,但從未見他穿過,但去哪裡,請恕我不知情。”
蘇葉苦惱的揉揉額頭,表情擔憂道,“他是個殺人犯,殺害了位高權重的凱斯奈爾將軍,國王陛下親自下令,必須把人找出來。可警察署那幫廢物,隻會在他曾經出現的朱希艾娜街附近尋找,這怎麼可能找到。”
瑪麗安有點不敢置信,小心翼翼問,“這其中是不是有誤會?德維爾先生雖然性格古怪,但是個善心人。”
“不不不,這無關善良,而是政治!政治你懂嗎?雙方隻有鬥得你死我活才是政治,奴瓦蒂埃......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說這位殺人犯先生並不是殺人魔,他是為了他的君主,才會對一位將軍痛下殺手的。因為這位將軍背叛了那位皇帝陛下。”
“什麼?”瑪麗安不敢置信瞪大眼,“您的意思是說,德維爾先生是波拿巴黨人?”
蘇葉眼中閃過一抹笑意,麵上卻好似說漏嘴般不自然,輕咳一聲,“我和你一個女人說什麼政治,說了你估計也聽不懂,好了,你隻告訴我,昨晚樓上那位先生是否出去過?”
“不不不,好心的先生,請您告訴我,他真是波拿巴分子嗎?”瑪麗安激動道。
蘇葉連忙示意她小聲,“莫要被人聽見。”
瑪麗安眼中閃過一抹憤怒,仇恨在一點點累積,最終燒紅了眼,“他,真的是叛黨?”
蘇葉挑眉,上下打量她,“我沒想到你居然還是保皇黨,勸告你一句,你一個女人,不要妄想插手政治。”在你沒有絕對實力之前。
瑪麗安不為所動,死死拽緊雙手,手掌掐出血來似乎都沒有感覺,隻雙目赤紅瞪向蘇葉,“他,到底是不是叛黨?”
蘇葉頓了頓,“如果他是畫像上的人,那麼是的,這位叫奴瓦蒂埃·維爾福,是最出名的波拿巴黨人,和那位貝特朗大元帥一樣狂熱,你如果翻到兩年前的報紙,可以經常在報紙上看到他的宣言和到處遊說的消息。”
“我去殺了他!”瑪麗安當即要轉身衝出去。
“我勸你不要,”蘇葉的聲音沉沉傳來,“他現在可是國王陛下點名要的人,要是死在你手裡,那你也會被調查出來,最終上絞刑架。我想,以你的能力,無論如何都逃不脫法律的製裁。丹德烈先生,我說的是那位警察總監的能力,雖然不及我,卻也不差。”
瑪麗安腳步頓住,抓著門把的手死死不放。
“你是什麼人?”
“一名偵探,其餘不該知道的,不要打聽,”蘇葉老神在在道。
瑪麗安霍得轉身,死死盯著她,仿佛在分辨她是否在說謊。
蘇葉不在意,撇了眼桌上的全家福,站在最中間的男人是保守的鄉紳,也是舊秩序維護者。
旁邊的夫人顯然和丈夫一致,特意穿著路易十四時期的服裝拍照,就是為了留住那個時代法國的榮光。
可事實上,那個守舊的波旁王朝早就不堪一擊,時勢造英雄,波拿巴正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英雄之一。
隻是革命者,終究會成為時代的靶子,被利益受到損害的人生吞活剝。
可在這之前,裹挾著大勢,他終究創造出一番偉業,隻不過在這偉業的腳下,是累累白骨。
而瑪麗安的父母,估計就是這大業下的犧牲品,因為想要維護既得利益,卻最終被逼家破人亡。
果然,瑪麗安深吸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身世。
“我原本是鄉紳地主家的小姐,一家三口生活在布列塔尼,無憂無慮過了好些年。可在我七歲那年,波拿巴上位了,我家就再也沒好日子了,家裡一次次被騷擾,父母也三番五次被人羞辱,為了活命,我們不得不把祖傳的土地賣掉,就連房產都沒保住。”
“之後離開家鄉,在外麵居無定所,那種□□如影隨形,漸漸的父親精神狀態越來越差,母親身體也不好。終於有一天,因為貌美,我被人盯上,那群惡魔想要強買我,父親不肯,被他們活活打死。而母親最終受不住,吃了安眠藥,再也沒醒來。”
“我淪落為交際花,以前年輕漂亮,被一位大人物看重,從他嘴裡我才得知,原來我家遭受的一切,都是因為波拿巴黨害的,是有人想要我家的產業,於是一次次打壓我的父親,就連我們離開了都不放過!”
“他們憑什麼這麼做?!”瑪麗安雙目赤紅,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