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105 與你雙修(1 / 2)

斬情證道失敗後 路俠 12362 字 4個月前

玉猩刀收於蛟皮刀鞘之中。

謝邙放下書,拿起刀,將玉猩刀從鞘中抽出,刀光如水潑。

這把刀以玉露金鑄刃,菩提璧作柄,刀鋒雖厲,入目卻溫潤似玉。

在並不明亮的北窗燭火下,刀身上赤紅花紋如同流淌的朱砂。

燕蘆荻長叩於地,謝邙的目光一寸寸掃過手中刀,問:“你想要我做什麼?”

“我……我做錯了事,傷了仙尊,我……請仙尊責罰。”

謝邙垂下眼睫,幽深的雙目瞥過燕蘆荻的肩背,舒然一聲收刀入鞘,將其平置於膝頭。

“誰教你如此,晴川燕氏?”

謝邙的聲音不大,隻有近在咫尺的燕蘆荻能聽見,可他的語氣中卻也聽不出情緒,叫燕蘆荻一時茫然無措:“我……燕氏有家法族規,但是如今……一報還一報,是天理如此。”

“天理。”謝邙把他口中的兩個字重複一邊,好似有幾分隱微的自嘲,“七十二年前,劍閣不得沉霜屍骨,卻仍要以空棺辦一番喪事,你與孟朝萊披麻戴孝,焚紙奉香,也是因為天理如此嗎?”

燕蘆荻:“尊上待我如師如父,我本該當為他喪孝三載,天之道,人之禮,隻是、隻是……沒有能夠。”

謝邙:“人間曾有聖師仲尼,其弟子問於師,三年之喪久矣,期年便足,仲尼答,汝安之則為之,弟子言:安。

“仲尼言,君子居喪三年間,食旨不甘,聞樂不樂,若是弟子能甘、能樂,則為一年之喪。此實為警語,勸弟子依天下通喪三年之禮而行,弟子卻未察,何以?”

燕蘆荻不明白謝邙為何忽然講起凡間經綸典故,茫無端緒,答道:“這個弟子不孝不仁不禮,朽木難雕。”

“非也。守喪一年,則安孝心者,有之;守孝三年,而終身思懷不安者,有之,人心人情有所不同,實為常事。仲尼道子生三年而免於父母之懷,所以要守孝三年,然而父母於子女之愛惜照顧,何止三年。但悲傷過度過久,不得中節,因而前人定三年之期,以所謂通行之定禮、定法,安一切不安之心。

“劍閣空棺喪、衣冠塚,無有不同;今夜你捧刀請罪,亦複如是。所以我問,誰教你如此?”

“仙尊……”

謝邙:“你有恨、有愧,於心不安,我都知曉,但所謂天理、禮法、一報還一報,隻是世人所定,未必是真,若是你隨處學了些辦法,以為這樣做了就能安下心中憂思,我卻怕你得非所願。”

“沒人教我,”燕蘆荻從地上直起身,眼眶紅彤,“我做錯了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謝仙尊想要我如何?”

“不要問天地人倫,你要問你自己的心。”謝邙不緊不慢地說,“手伸出來。”

燕蘆荻伸出一隻手,掌心繃直。

謝邙閉著口歎息:“澹水九章中從來沒有戒尺,我並非要打你手心。兩隻手。”

燕蘆荻伸出兩隻手,謝邙把玉猩刀放回他掌中:“你要安你的心,

就不要來求我做些什麼,這是你自己的事。”

玉猩刀的重量讓燕蘆荻手腕一沉,好似千鈞重壓,壓得他眼中淚水倏然滾落。

謝邙用帕子給他擦擦臉,把燕蘆荻的臉都擦紅了:“想哭出聲就哭。”

“可是尊主……”

“你若能把他哭醒,合該我謝你一句。”

夜深露白,應商站在伏雪廬外,忽然聽見屋中傳來幾聲抽泣,他後背一繃。

但那抽泣聲越來越大,轉瞬變作痛哭,間雜著燕蘆荻的絮絮低語,應商反倒放鬆下來。

謝邙還能容許他這麼一直哭,應當是沒把燕蘆荻怎樣。

應商抱臂等在屋外。

滿湖荷花在風中搖晃,藤蘿花架下走來一道人影,他站在簷廊之外,輕喚了一聲:“應道友。”

應商側過頭:“裴川辭?”

裴汶見禮:“我有話想和應道友說,不知可否請道友移步一敘?”

“我在等蘆荻。”

裴汶:“是關於當年淩潭兵禍的真相,應道友不想知道嗎?”

“我知道真相。”

“上一任訊獄督領陳曲風不是真凶,他背後是裴家。”裴汶直言。

應商呼地轉身,緊盯著黑暗中的裴汶:“你說什麼?”

裴汶:“應道友,我們換個地方談吧,彆在這裡打擾劍主休息。”

他轉身就走,邁出幾步後,聽見身後逐漸追來的腳步聲,方鬆了口氣。

今夜無星無月,兩人穿過澹水九章溫涼的黑暗,行至四下無人的鬆瀑旁。

一道冷泉懸於崖上,奔騰入水銀珠四濺,嘩啦啦水聲將二人的說話聲掩去大半。

“應道友……”

“裴家做了什麼?”

“應道友莫急,我需得一一講來。”裴汶道,“劍主向應道友解釋了文帝裴桓攥取天下靈氣為己所用的事,但千年來裴氏還有許許多多的陰私,我如今叛逃桐都,沒想到能在此處遇上應道友,雖然往事不可追,但思來想去,還是該告訴應道友這些事。”

“到底如何?”

裴汶看不清黑暗中應商的神色,但卻被他低沉而急切的話語催促:“好,好,我長話短說,總之就是千年前天上都建立後,裴家認為修仙界中世家林立,以血脈傳承聯係緊密,會對裴家造成威脅,反倒是宗門更好掌控,因此一直以陰謀陽謀打壓世家,

“最開始的屹州曾氏、西極魏氏,到後來的淩潭應氏、白崖杜氏、晴川燕氏,還有這些年的長陵霍氏、渭城辜氏。”

“淩潭、白崖、晴川……晴川覆滅於天魔襲擊,這也是裴家的手筆?”

“裴家一直與天魔族有瓜葛,許諾一些好處,天魔願意為裴家做些事。當年晴川沒有什麼天魔非得到不可的寶藏,淩潭兵禍中所謂的應氏為天魔打造兵器,勾結內外也都是假的。”裴汶道,

“淩潭兵禍發生在辛琢四年,那時我還沒出生,不過兩百年後的前任訊獄督領陳曲風一

家滅門案卻是經由我和謝仙尊之手調查。陳家血夜是應道友的手筆吧。”

應商未言,裴汶卻覺察到他沉重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裴汶牽了牽嘴角,緩和氣氛:“應道友不必擔憂,總歸現在輯案台肯定也不認我這個掌事了,我也不至於在結案三百年後忽然想把誰捉拿歸案,隻是有些秘密永遠壓在心裡,會是個負擔。”

“你們當年查到我了?”

“謝仙尊認為你就是凶手。”

“但二位卻不曾抓捕我。”

“中有隱情,不是嗎?”裴汶道,“淩潭兵禍中,天上都出兵討伐,應氏老祖走火入魔,無數族人死於刀劍之下,即使有活下來的,也大都被寒鼓閣和訊獄帶走,或關或殺。但其中一個十七歲少年被白崖杜氏所救,名作應商,字承倫。

“杜氏將你庇護在族中兩百年,他們告訴你訊獄督領陳曲風是應家滅亡的罪魁禍首,又說如果你想要複仇,他們可以幫你,但陳曲風威武無雙,不是個簡單的對手,請你以淩潭應氏煉器之術,為他們造刀鑄劍,便於將來助你複仇。

“你按照他們所說的做了,包括後來屠戮陳家滿門,杜氏隨後占領了陳家的領地和靈脈,杜家家主又請你造更多的刀兵,說你還有下一個仇人要去殺,你察覺到自己被杜氏利用了,自以為是在複仇,實際隻是成了彆人手中的一把刀。

“這些痕跡都不難查到,杜氏沒有為你做任何的遮掩,隨時準備推你出去做替罪羊。”

應商:“人是我殺的,用我的刀。”

“我知道,陳曲風也的確參與了淩潭兵禍的布置,應道友沒有殺錯人,但如果繼續聽由杜氏擺布,卻有可能步入深淵、濫殺無辜,好在應道友當斷則斷。”

“難道輯案台和訊獄會因為這些原因網開一麵?”

裴汶搖了搖頭:“是因為我把證據一一毀了,謝仙尊隻有推斷,口說無憑。”

“……為什麼?”

“裴家與應氏無冤無仇……”裴汶說到一半,自己都苦笑,“他們想要的是一整個家族的衰落,漏網一兩隻小魚小蝦,翻起不起風浪。在陳家滅門案中,你是操刀者,但白崖杜氏的確在背後推波助瀾,比起用訊獄督領的死去追殺一個孤兒,不若借此鷸蚌相爭之機,毀滅逐漸坐大的杜氏。

“裴家長老們把這意思傳達給當時的輯案台掌事,他便領著我們這些供職於輯案台的靈官們依此做了。謝仙尊當時剛出無涯蘭山,初次接手訊獄,人生地不熟的,即使覺察出什麼不對,也無法和裴家對抗。

“至於淩潭兵禍……我隱約知道些,當時定罪應氏通敵天魔族,前任訊獄督領陳曲風是主力,當然,這也都是假的,他實際聽命於裴家,你若是沒殺了他,這樣的戲碼不知道還會發生多少次。

“後來裴氏首尊提出讓無涯仙尊謝邙接手訊獄督領一職,本以為他孤家寡人、心性淡漠陰冷,會易於控製,卻不曾想撞上了塊硬骨頭,裴家有嘗試過去打通他的關係,我都不知道他是真出淤泥而不染,還

是根本沒聽懂裴家的暗示。”

唯一和謝邙關係不錯的裴家人是裴汶,當年裴汶能夠升任輯案台掌事,裴家未嘗不是看重他與謝邙相識。

應商:“參與當年羅織淩潭兵禍的裴家人,還活著嗎?”

“有的活著,有的死了,在加上在那場禍亂中聽命與裴家的修士,都數不清了。”裴汶道,“應道友如果真的想知道,我可以想辦法去翻翻天上都案冊和裴氏家譜。”

應商靜默片刻,說:“不必。等蘆荻在澹水九章待夠了,我就會回太茫山去。”

鬆瀑水聲與黑暗把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模糊,但尚且能聽清。

不遠處山石後的腳步聲卻被完全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