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番外1:一天(1 / 2)

芝紗織度過了糟糕的一天。

作為記者入行的第八年,她又雙叒叕被總編以采訪風格不夠老道為由打得遍體鱗傷,沒能爭取到被譽為“妖怪世代十一人”之一,宮侑選手的采訪機會。

不過這也情有所原,因為芝紗織的老東家是一家專門報道網球的雜誌。

比起隻能將名字和臉對上的排球選手,她其實更擅長也更喜歡接觸網球選手。

在後者之中,有許多選手——比如說剛剛拿下大滿貫的越前龍馬、在溫布爾頓錦標賽中惜敗於他手下的手塚國光——是芝紗織從他們國中開始就一直關注了的。

這些年輕有為的選手,說是芝紗織看著長大的也不足為過。

但錯失與頂尖交流的機會依然讓芝紗織感到遺憾。

為了能好好應對這次采訪,她甚至提前托朋友幫忙弄來了[MSBY黑狼隊]比賽的門票,而且還是VIP位置。

可人算不如天算啊。

芝紗織對著已經列出了不少采訪問題的文檔歎氣,抽出壓在鍵盤底下的門票,考慮要不要乾脆將這張VIP票轉手出去。

黑狼隊的比賽門票向來一票難求,原因無他,明星選手太多。哪怕不喜歡這支隊伍,也多少能叫出其中幾位選手的名字,像什麼木兔光太郎啊、佐久早聖臣啊、日向翔陽啊……

再就是芝紗織原本計劃的采訪對象,宮侑。

憑借著極高的天賦與超強的技術,從高中時代就已經開始在各種賽事之中嶄露頭角。

如果忽略不計宮侑選手絕對說不上好的性格,隻論成績、實力和那張臉,他的排球生涯實在不可謂不光鮮亮麗。

值得一提的是,宮侑雖然是位相當有人氣的明星選手,但在上個月,某體育雜誌收錄的“聖誕專題之最想和哪位選手一起生活”的投票中意外得到了很低的名次。

其中受訪的各位黑狼隊粉絲們相當嘴下不留情——

【和宮選手一起生活難度也太大了吧?彆人是Normal的話,他應該是Insane(瘋狂)級彆的了。那種說一不二否則就要黑臉的性格遠觀還挺可愛的,真要一起生活就……】

【與其說難,不如說是很麻煩?——誒,為什麼會那麼覺得,嗯……直覺——不不不,不是偏見啦。他和佐久早選手都是很多人最不想在一起生活的類型,這不是大家公認的事實嗎?】

【宮選手?啊,我不喜歡性格幼稚的人,但是宮選手的可靠也僅限於比賽發揮……總之是個渾身上下都充滿了遺憾的男人呢。】

【……但是話雖這麼說,V聯盟同世代的選手裡,宮選手是最早結婚的那個吧?當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還很震驚來著。那種看起來完全沒有定數的輕浮家夥,居然會這麼早約定終生不是很不可思議嗎哈哈哈哈。】

——之類的評論層出不窮,著實令人歎為觀止。

糾結了一陣,芝紗織還是留下門票決定自己享用。

因為這場比賽[MSBY黑狼]的對手,是[施懷登·阿德勒]。

高中被稱為“怪人組合”的影山飛雄和日向翔陽,現在分彆是施懷登的二傳,和黑狼的接應二傳。

曾經是隊友並一同在高中隊伍中奮戰了三年的兩個人,在6年後成為了球場上針鋒相對的對手。

宮侑還曾經在高二那年的春高,落敗給了當時配合得天衣無縫的影山和日向。結果現在卻變成了日向翔陽的隊友。

而和宮侑經曆類似的是施懷登的牛島若利選手。

他也曾在高三那年輸給了影山飛雄和日向翔陽,但現在支撐他在賽場上開疆辟土的二傳卻是影山飛雄。

而且就算不論選手之間的恩怨,光從技術和實力層麵,這也會是場賽場內外都會相當精彩的比賽。

哪怕不為了采訪,芝紗織也應該去看看才是。

比賽下午三點開始。芝紗織提前了半小時進場,烏雲就跟在她身後,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之後,芝紗織才想起自己明明早上看過天氣預報,卻沒帶傘出門。

她的位置左邊是一位年紀三十左右的男士,氣質儒雅,胡子修得乾淨整齊,手腕處有常年戴表的曬痕。光看從外表感覺並不是會熱衷競技體育的類型。

不過個人愛好這種事情向來是說不準的,希.特.勒那種毫無人性的家夥還喜歡畫畫呢。

至於芝紗織的右邊……是個空位。

看這座無虛席的整場就知道這個位置的門票當然不是官方沒能賣出去,而是買了票的人沒能準時來,再或者乾脆就不會來了。

無論出於何種原因,芝紗織都為這位沒能來觀賽還買了VIP票的觀眾惋惜。

黑狼隊今天整隊的狀態都相當好,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芝紗織的錯覺,她總感覺宮侑選手時不時地就在往她所在的方位瞅。

年過三十的芝紗織對此當然沒什麼彆的旖旎念頭——何況對方是那個在訪談節目上大喊過“老婆我愛你一輩子”的宮侑——但這不妨礙她好奇啊!

總是往這個方向看,是不是意味著那位從未在鏡頭前出現過的“宮夫人”就在附近呢?

芝紗織環顧四周。

可除了拿著手幅或團扇的小姑娘,她沒能發現其他附和“宮夫人”特質的女性——話雖如此,但其實宮侑選手在個人**保護方麵做的可謂是滴水不漏,像什麼“我家夫人是個很厲害的人”、“我家夫人做飯的手藝一般”、“我家夫人是個遊戲黑洞”、“我家夫人喜歡看書”之類在訪談節目裡透露過的信息,完全不能用作找人的線索。

稍微有用一點的隻有“宮夫人”和宮侑選手同年出生這麼一條。

再多,或者再多問,宮侑選手可就會拉下臉說無可奉告了。

約莫是第二局中場的時候,芝紗織右手邊的觀眾出現在了。

她壓低聲音在芝紗織旁邊說:“不好意思,可以讓我過去一下嗎?”

這位遲到觀眾的出現讓芝紗織錯過了宮選手的跳發,她是個喜怒形於色的人,哪怕做了那麼多年記者也還是不夠圓滑。

她擰著眉看向那人——是個眼尾天生上翹帶著點笑意的姑娘,暖棕色的眼珠通透剔透,大概剛成年不久,有種初入社會的懵懂。口音有點怪,帶著點關西腔,又有北邊的調韻。

著裝不算講究,發絲垂感自然,完全沒讓剪刀卷發棒或者夾發板參與過它們的生長。

她看上去有些疲倦還有些風塵仆仆,眼睛底下有青黑,似乎有一陣沒睡好了。

可她真好看。

芝紗織心想。

凜冽的美人當然也很好,但凜冽的美會讓人感到局促和不自在。

麵前的女性卻完全與凜冽一詞相反。她眼角的笑會讓芝紗織想起京都一家老作坊口感綿軟的絹豆腐。

見到美人,芝紗織的火氣消了一半。

隨後這位美人察覺到她的不悅,立刻小聲地道歉。

芝紗織沒能看到跳發的怒火一下就散得乾乾淨淨。她的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相當直爽,采訪雖然很需要技巧和話術,但不得不否認有的人就是喜歡和芝紗織這樣的人聊天。

芝紗織將自己側過雙腿,留出足夠讓人橫著跨過走道的空餘,供這位遲到的觀眾通過。

她一邊說著謝謝,一邊在芝紗織的右手邊落座。空氣隨著她的動作有了稍大幅度的翻動,接著出現了除薩隆巴斯噴霧機之外的味道。

墨水和……抹茶?

芝紗織輕輕嗅了嗅,然後發覺自己的做法似乎有點變態,心虛地看了眼自己身邊的年輕姑娘,但幸好對方並沒有注意這邊的動作。

她鬆了一口氣,無端地不希望這樣笑起來眼角眉梢都像沁著陽光的人誤會或者討厭自己。

“黑狼領先啊……”

芝紗織聽見正望著對麵電子計分板上的姑娘輕快的語氣。

“您也是黑狼的粉絲嗎?”芝紗織主動同她搭話,“啊,失禮。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芝紗織,不介意的話叫我紗織就可以。”

“我……叫我清瀨就好。”對方給出了有些曖昧的回答,“算是黑狼的粉絲吧。”

算是?

芝紗織愣住,眨了眨眼。

“因為我不是特彆經常看排球賽,”清瀨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雖然很感興趣,但是平時課業有點忙,總是抽不出空。”

“原來如此。”芝紗織了然地點頭,“剛進入大學很不容易吧?不過拚一拚還是好的,您還很年輕呢。”

“啊啦,我看起來有那麼小嗎?”如果可以,芝紗織甚至想用女孩代指麵前的女性,但對方卻捧著自己的臉說,“其實我已經大學畢業啦,現在正在讀碩士。”

“誒這樣……誒誒誒?!”

與此同時芝紗織看見對方無名指上的戒指,以及指側紅色和黑色的墨水痕跡。

不僅不是大學生而且還結婚了?!

“需要給您看我的學生證嗎?”她眯眼笑起來,很是愉快,但絕對不是在說謊或是開玩笑的模樣。

“……不,不用了。”芝紗織緩慢地接受了眼前的事實,一旦知道了對方的真實年齡,再一看對方臉上膠原蛋白的光彩,芝紗織立刻轉移了話題,“不過能百忙之中抽出空來看比賽,也是粉絲才會做的事啊!”

而且還是VIP!

誰想對方居然心虛地挪開了視線:“啊……是呢……”

還哈哈乾笑了兩聲,儼然不太讚同她的說法,也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芝紗織感到疑惑。

可閒聊兩句的功夫已經讓她錯過了球場中發生的許多,她從善如流地將注意力轉移回賽場上,期間不時與坐在右邊清瀨小姐交流兩句。

而隨著比賽的推進,芝紗織在你一言我一語的輕聲交談中逐漸發現這位清瀨小姐最了解的球員是黑狼隊的宮侑。

她甚至連宮選手在某次采訪中的發言都記得。

可她又說自己不是黑狼的粉絲……

所以……莫不是宮侑選手的單推人?

芝紗織難以想象氣質如此沉靜柔軟的清瀨小姐,會露出對著宮侑選手拍攝的雜誌封麵誒嘿嘿嘿傻笑的模樣……

接著她們又交換了一些淺顯的生平。

芝紗織說自己是個記者,平生最大的愛好是和人聊天。

清瀨小姐則坦誠了自己是京都大學的學生,目前正在跟隨碩士導師進行著辭典編寫的工作。

比起電腦和鍵盤,平時更多接觸到的是鋼筆和紙張。

所以身上才會有墨水和快成為京都標誌的抹茶味道啊……

芝紗織豁然開朗。

期間她與清瀨小姐一同去賽場外購買熱飲。

大家都在觀賽,自動販賣機前排隊的人不多,芝紗織卻已經沒了繼續看比賽的心情。她現在比較想了解清瀨小姐的事情。

對方的笑容讓芝紗織感到平靜,哪怕置身在如此喧鬨宛如風暴席卷的環境中,卻依然能找到可以停歇的歸處。

想要聽,想要了解。

這個人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氣質,能夠讓人安靜下來,聽她將一切娓娓道來。

而且撰稿人芝紗織看多了,但編寫辭典的工作者還是第一次見。哪怕同是文字工作者,那也是芝紗織從未了解過的、幾乎全然陌生的領域。她敬畏著,卻也不解著。

對方立刻體察到她的困惑,拿著飲料在場外的長凳上和芝紗織坐在一起:“其實我小時候也不明白為什麼有人要花那麼大的功夫去編寫新的辭典——我母親就是做這個工作的。她忙起來的時候甚至顧不上給我和哥哥做飯。不過我當時很開心她顧不上我們,因為那樣哥哥就會提早結束訓練,回來帶我出去下館子。”

“誒,清瀨小姐難道是兄控嗎?”

“是啊,我小時候可黏我哥哥了。

“後來我也試過問母親為什麼要從事這個工作……”

“然後呢?”芝紗織對她的話表現出比比賽更多的興趣。

“然後母親跟我說‘辭典是橫渡詞彙海洋的船’,說這是她老師和她說過的話,我還小不理解不要緊,長大之後就知道了。”

“‘辭典是橫渡詞彙海洋的船’……是讓人能找到恰當的措辭的意思嗎?”

“是的。紗織小姐真厲害,這麼快就理解了。”她輕輕點頭,“無論何時何地,人總是在表達的。”

“表情也好、動作也好、說的話也好、寫的字也好……辭典隻是其中一種表達方式的工具。沒有大家也能寫字,但有工具做事情會更稱手一點吧?”

“對。”芝紗織深以為然。她撰稿的時候也經常會因為找不到精準的措辭表達而跑到網上搜索,但這一切的基礎依然需要有一群人將詞彙的含義編彙整合。

“所以您是理解了母親的話,才去和她做了一樣的工作嗎?”

“不是。其實我因為快大學畢業了很茫然,完全不知道該乾什麼才好……”

她低聲說:“身邊的大家都有夢想,我以前也有——不過與其說是夢想,不如說是階段性的目標,而且是效仿母親的人生軌跡定下的目標,完成了之後就開始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然後我的大學老師和我說,大學院(*日本的研究生院)語言部的老師正在收有意願繼續攻讀碩士大學生。我雖然是文學部的,但是有興趣可以去了解一下。

“我去了,結果很意外地發現那位老師居然是當年我母親讀博士時候的老師。就是他和我母親說的那句‘辭典是橫渡詞彙海洋的船’。”清瀨小姐提起母親時總是看起來很驕傲自豪,“當年我母親懷著我的時候,還因為論文沒寫好被他批評過……您也知道,孕婦情緒波動很大嘛。我母親當時被他批評完,突然當著所有人的麵大哭起來,把大家嚇壞了,都在怪老師明明可以柔和一點的,為什麼要那麼凶。”

“這可真是太有緣分了……”芝紗織不禁感歎。

“是的,我也這麼覺得。”清瀨小姐笑了笑,喝了口手裡的熱咖啡,“我去見到老師之後,他看出我很猶豫,於是邀請我去玄武書房的編輯部實習了一個月,讓我試試看自己是否會喜歡這樣和文字相關的研究。”

玄武書房???

芝紗織無聲地睜大眼睛。

大型綜合出版社數來數去總是那麼幾個,而玄武書房的大名從昭和喊到平成再喊到令和,這麼多年依然如雷貫耳。

就算是實習也很厲害!

高手竟在我身邊!

芝紗織很是感慨,還有種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當初不好好讀書,現在的年輕人可真是了不得等種種想法。

“後來呢?”

“後來……其實我當時連對去實習這件事都很猶豫,但是我丈夫說一定要讓我去試試。”

“清瀨小姐大學期間就結婚了?”

“嗯,準確說剛成年的時候。”她轉了轉手上的戒指,那是枚相當樸素的戒指,沒有鑽石,但是因為經常被摩挲,所以亮晶晶的。

“沒有他的話,我可能還不會下定決心繼續讀碩士。他和我說就算沒讀出名堂也沒關係,人能追夢能試錯的機會不多,況且家裡有他一個人賺錢就夠了。

“老實說我一開始還挺驚訝的……那家夥超級粘人,我本來以為他一直想讓我當全職太太,結果居然把我推出去追夢……”

清瀨小姐笑著皺了皺鼻子:“不過他煩人的時候比小學生還鬨,吵死了。”

“但您有個好丈夫。”

剛入行那會兒,芝紗織還會嫉妒一下他人的好運和天賦,可隨著年歲和閱曆的增長,她已經學會了平靜地聆聽和見證。

“是的,隻有這點我不能否認。話說紗織小姐結婚了嗎?”

“我?我……還沒有啦……老姑娘了。”芝紗織笑了兩聲。

“那紗織小姐一定會找到愛自己的那個人。”

“謝謝。我現在就是很遺憾沒能早幾年和您認識,能夠接到您的新娘捧花一定會更幸運。”芝紗織這話說得真情實感,雖然毫無根據,但她的確認為清瀨小姐的捧花可能會比其他新娘的捧花更靈驗一點。

“我還想知道您讀碩的後續。可以接著講講嗎?”

芝紗織感覺自己去做個訪談節目的專項記者或許也能做得不錯。

“當然。”清瀨小姐點了點頭,“後來我幫老師讀了一封感謝信。”

“感謝信?”

“嗯,是個正在讀小學三年級的小男孩寫來的。

“他在信裡說,因為要給喜歡的女孩子寫告白的情書,但是全是平假名總感覺很遜,寫漢字的話應該會顯得帥氣一點,於是花了很多時間查辭典——就是玄武書房前幾年出版的那本《玄武學習國語辭典》。”

“啊啦,好可愛的理由。”

“是的。當時我讀到這裡整個編輯部的人都在笑。

“也是從那之後我開始發自內心想要做好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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