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你會很願意……畢竟你本來就是這麼想的,不是嗎?”
她靠回椅背上,閉上眼睛。
*
奈奈生步入降穀零家的玄關時,小腿差點抽筋。
天知道她這一路是怎麼硬撐著自己走過來的,在半醉的情況下穿著貝爾摩德那雙高度誇張的高跟鞋,她幾乎用了所有的意誌力來確保自己走的是直線……並且差點把“絕對不能摔跤”這六個字刻進腦子裡。
一進玄關她就火速脫了鞋,轉眼又矜持地站直了。
降穀零將西裝外套搭在小臂上,歉意道:“我需要稍微收拾一下房間。”
他話音剛落,就看著冰酒稍稍提起拖曳在地的禮服裙擺,朝著他走過來。
她的禮服是露肩款,讓她顯得單薄又清瘦。
降穀零移動腳步擋住了她的去路,撐起一個還算輕鬆的笑:“我一個人住,您直接進去可能不太合適。”
奈奈生深吸一口氣,走到一半時,腳下一絆,似乎是踩到了禮服的裙邊。
降穀零本能地伸手去扶,原本看起來失去平衡的人卻一手搭著他,另一手拽住領帶,就那麼將他抵在了走廊的牆上。
背部撞到牆壁,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淡淡的酒氣縈繞鼻間,她貼上來,氣氛瞬間變得曖昧。
奈奈生將手探到他衣領後方,拿下一枚小小的竊聽器。
“抱歉,我做那些事的時候不喜歡被人聽到。”她對著竊聽器說完,直接用力捏碎了它。
降穀零早就注意到竊聽器的存在,一直在頭疼怎麼合理地取下,沒想到她竟然這麼直接。
……還用了一個,會讓人想入非非的借口。
“房間就不用收了。”奈奈生看著麵色複雜的他,輕笑,“隻有幾句話而已……就在這裡說也沒關係。”
那張狐狸假麵在鼻尖部分順應鼻子的弧度有個凸起,她踮起腳尖,用假麵蹭了蹭降穀零緊抿的唇。
降穀零有一瞬甚至從她小心翼翼的動作中看出了眷戀。
……她並不熟悉這樣的調情,哪怕她一直在試圖表現得正常,可是肢體語言不會騙人。
降穀零越來越困惑。
他開始好奇那張假麵下是一張怎樣的臉。
而奈奈生就在這時接上了自己剛剛的話,語氣變得冷冽。
“到此為止了……降穀零。”
與此同時,降穀零的腰間抵上一個圓形的堅硬物體。
他的眼睛驟然睜大,下意識往下看,可是冰酒貼得太近,阻擋住了他全部視線。
降穀零的額間滲出冷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是什麼時候暴露的?
Hiro也跟著一起暴露了嗎?
冰酒竟然隨身帶著槍……是裝在哪裡,手包?
他的大腦飛速轉動著,在某一刻忽然想起什麼,腦海中像有電流竄過。
下一秒,降穀零猛然抬肘向著奈奈生擊來。後者沒料到他被抵著時還敢這樣冒進,迅速後退兩步躲開,但身上的晚禮服製住了她的行動,她躲閃的幅度比預計小一些。淩厲的拳風向著麵門襲來,她抬手要擋,降穀零卻變拳為掌,忽然摘下了那張假麵。
奈奈生本能地閉了下眼睛。
“你……”
降穀零的聲音裡帶著不敢置信。
奈奈生睜眼,看見他整個人愣在原處,表情怔忪。
……他竟然還記得她。
而且一眼就認出了她。
奈奈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奈奈生?”降穀零像是想確認,向前走了兩步。
奈奈生跟著後退,同時鬆開手中小小的噴霧器。金屬罐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隨即骨碌碌地滾遠了。
用那個東西假裝槍口,果然是一個相當蹩腳可笑的主意。
降穀零被那聲音喚醒,低頭看了一眼,表情複雜:“果然不是槍……宴會入口處有安檢,你根本不可能隨身帶著武器。”
奈奈生笑了一下,沒有反駁。
隻要想,她並不是沒有辦法。
她隻是從來就沒想過要帶著武器來見降穀零而已。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降穀零忍不住又問。
“這句話不該你來問我,應該我來問你。”奈奈生抬頭,表情已經恢複冷靜,“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降穀零明顯已經猜到什麼,隻是不願意相信,“你說的這裡,是指組織……奈奈生,你真的是冰酒。可你才多大?”
奈奈生看著降穀零,不清楚他究竟為何願意和她這樣交談。
是因為她是奈奈生,還是因為他覺得此時的她毫無威脅?
穿著貼身的晚禮服,完全不習慣的高跟鞋,卸掉了所有武器……奈奈生是主動以這樣漂亮卻宛如被拔去所有爪牙的姿態送上門的,但她卻寧願相信前者。
“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就已經是冰酒了。你還不明白嗎?”奈奈生搖搖頭,“我說過,到此為止了。降穀零,你現在有兩個選擇——”
降穀零沒說話,從聽見奈奈生說她十一歲就已經是冰酒開始,他整個人就如墜冰窖。
“第一個選擇,放我回去。我已經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隻要回去,我會立刻通報給上麵,你和……和你一起臥底的人,都會被抓。被組織抓到的老鼠的下場,你應該知道。”奈奈生低頭很快笑笑,避開了降穀零陡然變化的表情,“很遺憾,我的記憶力還算不錯,翻了下最近加入組織的基層名單,竟然真的看到了熟麵孔。”
“你當初一定很後悔認識我。”奈奈生很小聲地自嘲般說了一句。
“——第二個選擇。”
她頓了下,慢慢伸出手,溫柔地再次拽起他的領帶,在自己並攏的手腕上象征性地纏了一圈。
“現在就離開組織,結束臥底任務。把我一起帶走交給你們的人……這樣應該足夠交差吧?”
奈奈生慢條斯理地說完,眼睜睜看著降穀零唇色變得蒼白。
一麵之緣的陌生人和出生入死的兄弟,誰都知道該怎麼選。
“他們不會讓你活著。”他低聲說。
組織的人從被逮捕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死亡的命運,甚至有人會因為恐懼而選擇在被逮捕之前自儘,就是因為害怕之後的折磨。
奈奈生是瘋了才會把自己送到警察麵前。
奈奈生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沒想到都這種時候了,降穀零居然在擔心她。
一如既往的,愛多管閒事。
“他們警察天生就是如此”,正義感刻在骨子裡,這就是降穀零來到這裡的理由嗎?
她艱難維持的理智終於粉碎。
“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不劃算?”從見到那張照片起就一直壓抑的情緒洶湧而出,她望著他笑,眼裡卻帶著狠意,“那你來做臥底,是抱著絕對不會死的心情來的嗎?”
降穀零一窒。
“零。”奈奈生深呼吸,步步緊逼,“你選哪一條?”
降穀零閉了閉眼,胸膛劇烈起伏。
傻子都看得出來,奈奈生提供了兩種一個比一個極端的選項,在逼他選第二條。
強迫他和景光結束臥底任務,離開組織這個危險的地方,為此甚至可以犧牲她自己。
這太荒謬了。
一個在組織長大的小孩,如果會輕易為了一個一麵之緣的人發這樣的善心,她怎麼可能活到今天……?
“奈奈生。”降穀零叫她名字,“你後來為什麼沒有找過我?”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可我想知道。”降穀零儘量平靜地說,“那個手機號我留了五年。”
——就為了分彆時那一句看似輕飄飄的承諾。
為了當那個彆扭的小姑娘終於撐不住想找個人聊天的時候,能隨時撥通那個電話,他整整五年都沒敢換號碼,直到臥底任務開始。
奈奈生被他一句話說得有點恍惚。
原來他們誰都沒有真的把那一天當成平凡的一天。
也沒有把那天遇見的那個人轉眼忘卻在回憶裡。
這麼多年過去了……
降穀零真的成了很厲害的警察。她卻變得寧可他平庸。
奈奈生沉默不語,於是降穀零替她答了:“不給我打電話,是因為你怕給我惹上麻煩。奈奈生,我哪條路都不選。”
他會讓景光想辦法離開組織,但……
“我要留在這裡。”降穀零一字一句說。
他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麵前一臉錯愕的奈奈生。
她化著淡妝,眉眼已經完全長開了,當初才到他胸口的小姑娘出落得明豔動人,可還是看得出小時候的模樣。
他回想起那一天的很多細節。
想起來奈奈生說自己沒有爸爸媽媽,說從來沒有人給她點過兒童套餐,又想起她故作任性地把不喜歡的西芹推到他麵前,彆過臉之後卻又小心翼翼用餘光觀察他的表情……她藏不住高興的時候會忍不住搖頭晃腦,買衣服的時候會糾結地挑一件樸素又便宜的。
最後浮現在記憶裡的,是那個看著她縱身從通風口跳下時,幾乎讓他心臟驟停的瞬間。
降穀零甚至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心底的不可思議——
她是為了他才跳下來的。
他竟然……被一個比他小了七歲的孩子奮不顧身地保護了。
奈奈生明顯有些急了,揪著他胸前的襯衫:“我說了你不能留在這裡,你有那麼好的家世和大好前程,為什麼偏偏選擇這種地方?!”
從見麵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麼多年讓她一直耿耿於懷的,或許就是那種在黑暗裡呆久了的人,一頭撞進陽光的感覺。
“我說過要幫你。”降穀零隻說了這麼一句。
奈奈生緊緊攥著他的衣服,抬頭和他對視了接近半分鐘,降穀零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刺逐漸軟化的過程,胸前襯衫被拽起的力道也漸漸變小。
奈奈生最終訕訕地鬆手。
“……這又是什麼蜂蜜陷阱嗎?”她喃喃,“……你贏了。”
降穀零愣了一下,想起今晚本來的打算,忽然窘迫。
他立刻後退和奈奈生拉開一段距離。
奈奈生卻慢慢挑起一個不懷好意的笑:“零……”
“好歹要叫哥哥。”突然意識到自己身份的某人努力試圖擺出一副義正言辭的樣子。
“你確定?”奈奈生指了指他腳邊那枚碎掉的竊聽器,意有所指。
竊聽器被她捏碎之前,奈奈生和貝爾摩德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來著?
降穀零仔細回想了一下,下一秒冷靜麵具瞬間破碎。
“我有個主意。”
奈奈生忽然又笑得無害起來。
隻有背在身後偷偷絞在一起的手指暴露了她的緊張。
*
第二天一早,朗姆收到了一條消息。
【Ie:考核通過。】
而就在幾天後,伴隨著暗.殺某議員行動失敗的消息,一條八卦旋風般在組織高層之間傳開了。
據說那位大小姐,找了一個金發男朋友。
諸伏景光聽見卡爾瓦多斯提起這條八卦時,正為降穀零忽然傳來的讓他撤離組織的消息發愁。
“外國人?”他趴在高樓頂端調試準鏡,隨口問了一句。
“大概吧。”卡爾瓦多斯叼著煙,皺眉,“說什麼,金發,黑皮,娃娃臉。真有長這樣的人?”
諸伏景光從瞄準鏡後緩緩抬起頭。
“啊?”
*
Zero,你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