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兒子(2 / 2)

趙向晚周一學校課多,等到下課後趕到派出所審訊室,已經是晚上七點。

姚國誠與黃毅已經審了熊成鋒一整天,兩人胡子拉碴,眼睛泛紅,神情憔悴,看得出來精神壓力很大。一見到趙向晚,黃毅便將手中筆錄本交給她,讓出位置,示意她坐下。

姚國誠的聲音裡帶著疲憊,以手揉額: “五月十五日,星期五,下午五點半到六點,你在哪裡?"

熊成鋒低頭不語,長長的劉海耷拉下來,將眉眼遮得嚴嚴實實。

【我找過那麼多個女人,也就曉蘭懷了我的孩子,當時不願意被她拖累,再加上玩膩了,毫不留情和她分了手。可是現在回過頭來看,唉!隻怪當時沒珍惜啊。】

眼前筆錄一片空白,聽到熊成鋒的內心戲,趙向晚略微鬆了一口氣。不開口不要緊,隻要能聽到他的心聲便不怕。

姚國誠等了半天,熊成鋒一直拒不配合,便提高音量再次重複剛才的話。

熊成鋒緩緩抬起頭,看著黃國盛,嘴角扯了扯: “警察同誌,都過去一個多星期了,我哪裡知道那天做了什麼。不如你來告訴我,那天我做了什麼?"

黃毅很不滿意他的態度,厲聲喝斥: “嚴肅點!現在是我們在問你,老實回答。”

熊成鋒抬起被銬起來的雙手,抵在額頭,懶

洋洋地回答: “不記得了。”

【嗬,老實交代,牢底坐穿,這個道理我懂。我不說,誰能知道我做過什麼?曉蘭啊曉蘭,你得感謝你那爭氣的肚子,要不是隻有你給老子懷過孩子,隻怕你早就沒命了。】

趙向晚的一顆心臟急速跳動起來。——湛曉蘭沒有死!她還活著!

主審是姚國誠,按理說趙向晚不該開口,但情況緊急,趙向晚顧不得這些。她將筆放在桌麵,輕聲問道: "湛曉蘭還活著,對不對?"

趙向晚的聲音清冷而平靜,似溪水流過草灘,打破審訊室焦灼氣氛。

抵在熊成鋒額頭的那雙手猛地下垂,露出一雙圓而大的眼睛。極深的雙眼皮,眸色微黃,瞳孔一縮,顯然這話直擊他內心。

姚國誠、黃毅審了一天,絲毫收獲都沒有,正在煩躁之中,聽到趙向晚這句話,黃毅脫口而出:"她還活著?真的假的?"

趙向晚點了點頭。

黃毅再問: “你怎麼知道?”趙向晚看一眼熊成鋒。黃毅抬手在腦門上重重拍了一記,也是!怎麼能當著嫌疑犯的麵討論這個?

熊成鋒內心掀起驚濤駭浪,但他心理素質好,臉上半點沒有顯露出來。等回過神來,他狠狠地挖了趙向晚一眼,看她一張蘋果小臉,態度平和,頓時便輕慢下來。

【哪來的小警察,恐怕是剛畢業分配過來的吧?屁都不懂,胡亂開口猜測。啊呸!還真讓她誤打誤撞,猜對了。老子還等著曉蘭給我生兒子呢,乾什麼殺了她?】

再一次聽到“給我生兒子”這五個字,趙向晚目光微斂。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熊成鋒如此執著,似乎隻有找到湛曉蘭才能生兒子,但可以肯定的是,湛曉蘭的確在熊成鋒手裡。

"你在這裡,誰給曉蘭做飯?餓到她、壞了身體怎麼辦?"

熊成鋒嘴唇一歪,配合著嘴角燎泡再顯邪氣。

趙向晚手指微動,如果不是因為身邊環境陌生,真想取出筆記本寫下一筆——嘴唇歪斜,說明此人焦慮不安,可能身處困境,或遇到大麻煩。

【媽的!這幫警察動作真快。幸好我早就開車把曉蘭送到我老娘那裡,給她手腳戴上鐵鏈子,拴在床腳,鑰匙在我身上,我媽就是再心軟也不能把她給放嘍。】

聽到這裡,

趙向晚再無絲毫猶豫,眼中怒火一閃, “啪!”地一聲,手掌拍在桌麵,霍地站起。

"既然你不擔心她的安危,那看來有人幫你看守,對吧?"熊成鋒身體後仰,開始躲閃趙向晚的逼問。

"很好,既然有人看守,那這個人一定是你最信任的人。是誰?"熊成鋒嘴唇緊抿,轉過頭,頸脖僵硬。

"朋友,還是父母?"

審訊室忽然安靜下來。熊成鋒牙齒緊緊咬住嘴唇,這代表他在認真揣摩趙向晚的話:這個女警到底知道多少?

"很好,原來是你父母家。”趙向晚轉過頭看向姚國誠, “姚警官,湛曉蘭現在熊成鋒父母家,查一查他的戶籍檔案吧。"

黃毅匆匆出門調查戶籍資料,趙向晚卻一直緊緊盯著熊成鋒。熊成鋒的神情忽然放鬆下來。

看到他雙肩舒展、唇角上揚,趙向晚心生警惕:不對,他這個反應不對,這說明戶籍檔案可能查不到他父母的住址!

【去查,你們隻管去查,能夠在戶籍檔案裡找到我媽,我算你們狠!兩年前我爸死了,就把老娘接到星市,在湖夏區五支溝那裡買了個舊屋住著。我就這麼一個老娘,平時都是一個人過去,身邊根本沒有人知道那個地方。老子殺的人多了,如果沒個安全地方怎麼行?】

殺的人多了?這人殺了很多人!大案!越是大案,越要沉住氣。

趙向晚緩緩坐下,強迫自己鎮靜下來,腦子飛速運轉。湖夏區五支溝——這是用讀心術聽來的信息,微表情行為學那一套可沒辦法解釋,為什麼自己能夠知道如此具體的地址。

半個小時之後,黃毅跑進審訊室,大聲道: "市局戶籍科、出租車管理所那邊回電,熊成鋒戶口不在星市,入職檔案裡登記的父母住址在貴省盤溪縣梧宛村六組,距星市足足有一千公裡路。"

熊成鋒的嘴角浮現出一道得意的笑。

鷹鉤鼻,鼻尖向下垂成鉤狀,配合著這個陰冷的笑容,趙向晚後背感覺到嗖嗖寒意。

這人陰險狡詐,冷酷殘暴。他的軟肋,一是母親,二是生兒子。必須攻破他的心防,逼他說出實話。

趙向晚對姚國誠說: “我們在出租車管理所調查過,從五月十五日開始,熊成鋒一直都有營運

記錄,他並沒有離開星市。如果他把湛曉蘭關在父母家,那一定還在星市。"

黃毅點頭,讚許地看了趙向晚一眼: "對,我也是這樣認為。"

說完,黃毅走到熊成鋒麵前,右手重重壓在他肩上,瞪大眼睛、提高音量: “老實交代,湛曉蘭在哪裡?!"

黃毅手勁很大,熊成鋒隻覺得半邊身體都麻了,痛得直咧嘴,卻依然保持著臉上的笑容: “警察同誌,現在可是新社會,不興嚴刑逼供啊。"

姚國誠道: “隻要人沒事,你這罪名就不重,關上幾年再出來,好好改造一樣做人。如果頑抗到底,我們以殺人罪立案,那你就是死路一條。"

熊成鋒斜著眼睛看向他: “我什麼也沒做,哪裡來的殺人罪?”

熊成鋒這憊懶模樣惹惱了黃毅,加大手上的力度: “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如果不是小師妹在一旁盯著,如果不是有紀律約束,黃毅真想狠狠揍他一頓。

“哈哈哈哈——”

熊成鋒看他光說不練,不由得笑了起來, "來呀,來呀,老子什麼也沒做,不怕你!"

在他囂張之極的笑聲裡,趙向晚緩緩開口。

“我們有人證,5月15日你拖著湛曉蘭的行李箱從電信局宿舍區經過,麵的停在五福路街口。而在這個時間段,湛萍家失竊三千元,是你乾的吧?"

熊成鋒的笑聲戛然而止: “三千元?”

【媽的,那個婆娘誣陷老子。明明隻有七百塊,怎麼突然就變成了三千?他媽的,這老表子想錢想瘋了吧?】

越想越氣,平生受不得半點冤枉氣的熊成鋒呼吸聲變得粗重起來。

羅敬也愣了一下,不過他反應快,馬上疾言厲色地喝斥道: “入室盜竊,1000元以上不滿2500元的,處管製、拘役、有期徒刑六個月或單處罰金;2500元以上不滿4000元的,處有期徒刑六個月至一年。不交代湛曉蘭的去向不要緊,你偷了三千塊錢,證據確鑿,進去先關上一年。我們慢慢查,總能找到你父母住在哪裡,是不是?"

熊成鋒眼中漸漸露出凶光。

趙向晚補上一刀: “以警方名義,在報紙上發一則屍體認領啟事,把你的照片放上去

,你父母看到了總會出現,是不是?我們不急。"

屍體認領?熊成鋒成功被激怒,大聲叫了起來: “老子隻拿了七百,根本夠不上立案!”話一出口,看到姚國誠、黃毅、趙向晚交換眼神,他這才意識到失言。

熊成鋒的反偵查意識非常強。當時湛萍家中失竊,室內除了湛萍、湛曉蘭的指紋,並沒有發現第三者的指紋,因此案件才更顯撲朔迷離。現在熊成鋒坦言是他拿了錢,那再想狡辯,也是徒勞。

黃毅感覺眼前曙光出現。熊成鋒既然已經認下入室盜竊罪,偷了床頭櫃裡的七百塊錢,那離承認綁架湛曉蘭也不遠了。

【盜竊算個屁,才幾百塊錢,挽留幾天就能放出來。認了就認了,老子不怕。】熊成鋒將身體靠在椅背,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 “我就拿了,怎麼樣?”姚國誠問: “什麼時候進的屋?”熊成鋒漫不經心地回答: “五點多吧。”"怎麼進的屋?""撿的鑰匙。"

"進去的時候屋裡還有誰?""沒看到人。"

“拉杆箱是怎麼回事?”"屋裡也就拉杆箱還值點錢,我順手拿了。"

再問,熊成鋒就閉上眼睛,嘴角微微上勾,反正不承認見過湛曉蘭,更不交代為什麼用拉杆箱帶走湛曉蘭,審訊又進入一個死胡同。

【老子悄悄跟了曉蘭一個星期,什麼時候上班,什麼時候下班,什麼時候回家做飯,什麼時候約會,全都摸得清清楚楚。上上周四吧?晚上九點,看她在公用電話亭旁邊轉圈圈,上前和她搭話,沒想到她像見了鬼一樣,一臉的嫌棄,還啐了我一口,叫我永遠不要再來找她,真他媽不識抬舉!

從來隻有我甩我,沒有人甩我,要不是因為老子檢查出來身體有問題,前前後後上過那麼多女人,隻有曉蘭一個懷孕,我一個大老爺們憑什麼回過頭來找她?她敢把老子的兒子打掉,他媽的!周五下午,準備好帶麻醉劑的手帕,老子專程等在那紅房子拐角處。看著她從鞋店走回家,等門一開,直接推她後背進去,手帕一捂,萬事皆休。

戴上手套在屋裡摸了一圈,順手把床頭櫃上裡的錢收進口袋,再從她房裡拿下那口拉杆箱,把曉蘭裝進去,堂而皇之走出去,丟進車裡,誰敢阻攔?

原本想著乾她一回,再弄死她。沒想到看到大衣櫃

頂上那口大箱子……哈哈,瞌睡遇到枕頭,帶回家去,生兒子。】

熊成鋒的邏輯有些混亂,表述得不算清晰,但趙向晚卻聽明白了。

他原來的打算,是因為湛曉蘭打掉他的孩子,想對她實施報複,但看到那口箱子之後改了主意,決心把湛曉蘭囚禁在身邊,生出兒子之後再殺掉。

一般的犯罪分子不敢白天作惡,光天化日,擔憂被人發現。他卻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拖著一口裝人的大箱子招搖過市,半點畏懼心都沒有。

此人窮凶極惡,膽子非常大。要突破他的心防,必須另辟蹊徑。

黃毅與姚國誠對視一眼。

【熬審,我們和他熬鷹!車輪戰審訊,看他撐不撐得過。】

熬鷹,是訓練獵鷹的一種方式。通過連續幾天不讓鷹睡覺,讓它熬著並且困乏,消磨鷹的意誌,便能變得馴服。

公安審訊對訊問時段、時長、方式都有嚴格的規定,黃毅他們的打算其實已經算是違規。

趙向晚觀察著熊成鋒的反應。一天審訊下來,黃毅與姚國誠已經疲憊,但他卻絲毫不顯疲態,可見這人身體素質、耐力、抗壓能力很強。哪怕違規熬審,恐怕也很難達到目的。

想到這裡,趙向晚看向姚國誠: “我來和他說吧?”

姚國誠剛才已經見識過趙向晚的犀利,想想她是許黑臉的徒弟,便讓出主審位置,示意黃毅做好筆錄。

黃毅掌過紙筆,有些好奇自己這個才大一的小師妹準備怎麼審訊。

趙向晚目光微斂,放柔和姿態,帶著絲小女孩的天真,微笑道: “我有個秘密,和你交換一個秘密,怎麼樣?"

熊成鋒來了點興致,身體微微前傾。

【這小娘們什麼都不懂,也能當警察?現在的警察隊伍,真是什麼人都收啊。還秘密交換秘密?她當是過家家呢。】

趙向晚沒有在意他閉口不言,繼續道:“我在調查湛曉蘭失蹤案的時候,和湛萍深入了解過湛曉蘭的過去。你知道嗎?曉蘭曾經被人騙,懷了孩子。那個孩子,應該是你的吧?"

熊成鋒臉皮抽搐了一下,眼睛有些發紅。

【媽的,那個孩子是老子唯一的種,偏偏被她打了!老子身體壯實、能打會扛,前前後後和二十幾個女的上過床,卻沒

想到沒一個懷孕。先前還以為那些女人都吃了什麼避孕藥,後來我老頭死了之後,老娘求我結婚生子,我打算收心,在鄉裡找了個年青姑娘,結婚半年,連個蛋都沒下!又找了個生了兩個兒子的寡婦,還是沒有!

我老娘覺得不對勁,哭得眼淚鼻涕的,求我不要讓老熊家斷了後,沒辦法,到省裡大醫院一檢查,媽的,先天性弱精症!很難讓女人懷孕。老子當時那個悔啊……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為什麼不把曉蘭哄好點,讓她生了孩子再甩掉不行嗎?隻怪當時太年輕,唉!】

趙向晚輕聲道: “湛曉蘭是不是告訴你,那個孩子打掉了?”熊成鋒被她的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抬起頭與她視線相對,嘴唇微張,顯然已經意動。

趙向晚鳳眼微微一眯,將寒光掩住: “其實……那個孩子並沒有被打掉。”

“什麼?!”熊成鋒猛地從椅中站起。

這個消息太過震撼,令他整個人都陷入狂喜之中。

【我就說!老天爺不會絕了我老熊家的後!生下來好,生下來好!我有孩子了,當爸爸了!曉蘭這娘們不錯,真不錯。】

姚國誠萬萬沒有想到,趙向晚竟然坐下來和熊成鋒拉起了家常。而這個秘密,也成功地讓熊成鋒一改之前的抗拒,變得興奮起來。

審訊過無數嫌疑犯的姚國誠有經驗,此時趙向晚已經掌握主動權,審訊終於有了進展!

熊成鋒問: “男孩還是女孩?”“男孩。”

熊成鋒鼻翼張開,呼吸急促,態度急切: "他在哪?長得可像我?"

他一著急,趙向晚便不急了。趙向晚將身體向後一靠,微笑道: “這,就是我要和你交換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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