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刺青(2 / 2)

隨著阿強的講述,季昭手中鉛筆開始在紙上勾畫。沙沙聲響中,一個嬌豔似春花燦爛的純樸女孩漸漸現於紙麵。

趙向晚停下問話,祝康也停下做筆錄的筆,好奇地湊到季昭身旁,看著這個漂亮的女孩,讚了一句: “哇哦,真漂亮。”

這一句話,成功喚醒沉浸在記憶之中的阿強,他緩緩抬起頭,正與同樣抬頭的祝康。

四目相視,阿強瞳孔陡然一縮。

【他怎麼在這裡?】【他不是死了嗎?】【不對,不是他,他要是活著,不會這麼年輕。】

同樣的,祝康的目光也被阿強所吸引,認真審視著阿強的麵部表情。【他為什麼這樣盯著我?他剛才連說話的時候都不看人。】【他的表情很奇怪,好像認得我一樣。】【我沒見過他……】

太陽穴一陣抽抽,微微發脹的感覺襲來,祝康趕緊深呼吸,在心裡默默地告誡自己。【我在做筆錄,我正在工作,不能頭痛,絕對不能頭痛。不要想,不要想,往事不要去想。】

祝康眉頭緊鎖,這讓阿強警惕起來,心跳陡然加快。【他是誰?】【是他還魂了?】【不對不對,不是他。】

隻不過一對視、一皺眉,阿強、祝康兩人的內心卻湧上千言萬語。場上氣氛忽然有些凝滯。

趙向晚皺眉沉思。

阿強見到祝康時,反應非常可疑。似乎祝康像他的某一個認識的人,並且這個人已經死了,極有可能這個人的死與阿強有關,不然阿強不會如此驚恐。

他要是活著,不會這麼年輕——這代表此人已經死了很久。祝康遺忘六歲前的記憶,是不是代

表那是二十年前的往事?是巧合,還是這個死者是祝康的親人?

看祝康眉頭緊鎖,趙向晚知道他又開始頭疼。

正在審訊嫌疑人,此刻並不是喚醒祝康記憶的最好時刻,於是趙向晚主動打破了這份沉默。她拿起季昭完成的畫像,舉到阿強眼前: “你說的阿霞,是不是她?”阿強被動地抬起頭。

他的瞳孔再一次有了變化。

已是夜深,審訊室的燈光並算明亮。

一管日光燈正在阿強頭頂,將他籠進光影之中。

他這一抬頭,光線投射下來,清清楚楚看到他瞳孔一縮,然後陡然放大。隨即眉心上提,眼睛瞪大,鼻翼擴張。——這是驚恐。

趙向晚再一次逼問: “她,就是阿霞,對不對?”阿強喉嚨口發出一陣奇怪的咕嚕咕嚕聲響。

阿強剛才一直低著頭,根本沒有注意審訊桌後坐著的警察做了些什麼。哪怕眼睛餘光掃到季昭拿著紙筆,他也以為和另外一個年輕警察一樣,在記錄著對話。

【他們怎麼會有阿霞的照片?】【阿霞早就死了。】【怎麼會有全身像?】

季昭畫的,是一個端著菜盤的女服務員。

兩條大辮子,碎花的小襯衫,腰間係一條白色圍裙,細腰長腿豐臂,靈動的大眼睛,美而野,就像鄉野間盛開的小雛菊。

雖然明知道阿霞已死,但阿強卻根本挪不開視線,他的心神已經被眼前這個念叨了十幾年的阿霞所奪。

他努力睜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這張畫,那雙沉鬱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不一樣的神采。

他張了幾次嘴,終於將那咕嚕咕嚕的聲響化為話語。

“阿霞,阿霞!”“是我的阿霞——”"她回來了,是不是?她要來找我了,是不是?"

趙向晚輕聲道: "她來找你做什麼?索命嗎?"她的聲音雖輕,卻尖銳鋒利,徑直刺入阿強那顆早已爛透了的心。

“啊……”

一聲慘叫之後,阿強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陡然抬起戴著手銬的雙手,手肘抵住額頭,做出一個類似祈禱的動作。他試圖縮起腳,但無奈腳也被束縛住,沒辦法抬起,隻得努力彎下腰,將自己蜷縮起來。

r />阿強的身體開始顫抖,他嘴裡不斷地嘟囔著。

“天靈靈、地靈靈,各位神仙快顯靈,提怪遍天逢曆世,破瘟用歲吃金剛,降伏妖魔死者,化為吉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開始趙向晚不知道他嘟嚷什麼,等到聽清楚之後,簡直啼笑皆非。這人是要現場作法驅鬼嗎?

趙向晚厲聲嗬斥: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盧富強,你到底做過什麼?”

阿強卻似乎根本沒有聽到趙向晚在說什麼,他隻知道抬起手遮住額頭與臉,嘴裡念念有詞,越念越快。

咒語之中,還夾雜著一些趙向晚聽得懂的的話。"厲鬼退散,疾!"“魂歸故裡,去!”"所思所往皆是過去,散——"

其間夾雜著“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的反複出現,審訊室裡忽然變得有些神叨叨起來。

日光燈管隨著電流的變化微微閃了閃,一明一暗之間,為審訊室增添了一絲陰森感,阿強念得更快了。

眼見得審訊進入膠著狀態,趙向晚知道阿強已經進入自我封閉,根本問不出來什麼,隻得站起身,打算結束今天的審訊。

可是,祝康變得不一樣。祝康的目光死死盯著阿強的左手手肘。

因為抬起雙手護住腦袋這個動作,阿強的衣袖滑落,露出微黑、精瘦的小臂。小臂肘關節外側,中央位置,有一個奇怪的花紋。暗色的刺青,一個由三把刀構成的環。

祝康的腦袋裡突然湧上來大量的記憶碎片。——雨夜——黑暗——閃電——雷聲

光.裸的胳膊、小臂上的花紋,有刀光閃過!慘叫聲、血光。小姑娘滿頭是血,卻睜著大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唇邊,噓——

劇烈的頭痛,令祝康悶哼一聲。趙向晚與季昭卻迅速察覺到了異常,同時看向祝康。

趙向晚停止審訊,讓阿強在筆錄上簽字,完成所有流程之後,快速把祝康帶回辦公室。

高廣強、朱飛鵬等人還沒有回來,另外兩組的審訊還在進行。趙向晚讓祝康坐下,目光嚴肅: "怎麼了?"

祝康一邊與頭痛對抗,一邊掙紮著從牙齒縫裡擠出幾個字: “我見過,那個,刺青!”季昭目光一凝,快速將剛才看到的那個圖案畫在紙上。

三把扭曲的尖刀,繞成一個放射狀的環。讓人一看就覺得邪惡、陰森。

趙向晚正要找高廣強彙報情況,卻被祝康一把抓住胳膊,強忍著頭痛: “向晚,幫我。”

趙向晚: "怎麼幫?"

祝康道: “幫我想起來。”

趙向晚感覺心臟有些發緊: “可是……你這個樣子,最好是請心理治療師介入,不能操之過急。"

眼前還有無數散亂的畫麵在眼前閃過,祝康有一種感覺,他的記憶是被這個刺青所喚醒,那就必須要抓緊時間把記憶找回來。

阿強不同尋常的反應、記憶碎片裡那個滿頭是血的小姑娘、閃電劈下時看到的刀光,這些都給了祝康非常、非常不好的感覺——他認得這個阿強,阿強殺了他生命裡最重要的人!

他必須想起來,這一點非常、非常重要!

祝康搖頭: "不,你就是最好的心理師,你來。"【趁熱打鐵,我要想起來。】【那個小姑娘,和雙雙一樣,很乖很乖,可是她被殺死了。】

【不是夢,這是真的。這是我六歲前的記憶,是我害怕回想的記憶。】【我現在長大了,我有能力保護自己,我不怕!我要想起來!】

祝康的眼睛通紅,但一滴淚都沒有,他目光堅毅,忍著苦痛道: “向晚,我要想起來,我必須想起來!"

趙向晚再無猶豫,重重點頭: “好!”她抬頭看向季昭說“我引導他回憶,他說,你畫。”

平時的趙向晚,越是遇到大案,越是冷靜。

因為隻有冷靜,才能讓自己的頭腦清晰,才能聽到嫌疑人心底最真實的聲音,才能讓自己的判斷與決策更為準確。

可是今天,戰友麵臨巨大的心理創傷,迎難而上,對自己無比信任,這種以性命交付的信任,讓趙向晚的心開始痛,聲音有些顫抖。

季昭看她麵色發白,眼神焦灼,一隻手拿起筆,另一隻手在她頭頂輕柔地揉了揉。他的眼神清澈、穩定,他的手掌溫暖而乾燥。

【彆急,有我。】【你慢慢引導。】【他說,我來畫。】季昭的聲音清潤無比,仿佛熾熱的夏天刮過涼風,有甘霖降下,乾裂的大地頓時變得生機盎然。

趙向晚深吸一口氣,再

一次點了點頭。這一次,她的眼神冷靜了下來。

祝康正在承認大量記憶碎片擠爆腦袋的脹痛,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氣球,正在不斷膨脹,明明手指並沒有任何變化,但他就是覺得全身都在發脹,連血液的流動也變得粘稠起來。

"向晚,幫我!"祝康再一次向趙向晚發出求助。

趙向晚雙手扶住祝康頭部兩側,溫柔而有力,雙手食指在他太陽穴按壓,手掌定住他頭部,手腕微動,祝康的腦袋微微向下,他的目光正對著桌上季昭所畫的刺青圖案。

"不要著急,這隻是存在你腦子裡的一段回憶,不管是好還是壞,都是屬於你的東西。所以,不要怕,我和你一起去把它找回來。"

趙向晚的聲音低沉而清冷,仿佛大海一樣,平靜、卻充滿力量感。在這樣的聲音裡,祝康大腦中的脹痛感變得弱了一些。

“接受它,不要與它對抗。把你的大腦放空,讓這些記憶畫麵都出來,我們一起來拚圖。”“我們一起”這四個字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讓祝康感覺自己被幫助、被支持,無論是陷入泥潭、還是墜落冰窟,他的身旁永遠都站著趙向晚這樣的戰友,共同進退。

祝康喃喃地重複著趙向晚的話: “好,不對抗,放空大腦。”【這是我的大腦、我的記憶。】【我們一起,一起拚圖】

趙向晚的聲音裡多了一絲溫暖: "對,這是你的大腦、你的記憶,所有的一切由你作主,由你安排。以前你小,承受不了那樣的痛苦,所以你把那段記憶封存;現在你已經長大,你是警察,你有能力保護自己,那就讓記憶出來吧。"

祝康順從地說: “是,我能保護自己,記憶出來吧。”

趙向晚道: “你最害怕的畫麵是什麼?我們先把它找出來。”

祝康打了個寒顫,不過他咬了咬牙: “好,找出來!”

趙向晚問: “什麼時候的事?白天,還是晚上?”祝康腦的畫麵漸漸開始浮現。“晚上,下雨的晚上,沒有月亮。”趙向晚溫柔地鼓勵他: “很好,然後呢?”

“我害怕打雷,躲到了床底下,姐姐打著赤腳站在床邊,彎下腰哄我。”"姐姐長什麼樣子?她叫什麼名字?"

"姐姐叫龔柔,眼睛很大,兩根小辮子,八歲,上

小學,她穿著棉綢花睡衣,笑起來很像媽媽。"

"你和姐姐感情很好,是不是?"

"是的,我隻要一哭,姐姐就會背著我,哄我。爸媽工作忙沒時間管我,總是姐姐帶著我玩。""你們住在哪裡?"“羅縣、酒灣村、三隊。”羅縣!難怪祝康一進入羅縣就開始頭疼,因為鄉音親切,喚醒了他那沉睡的記憶。

"你那個時候六歲吧?""是的。""家裡還有誰?"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姐姐。"“爸爸叫什麼名字?”“龔大壯。”

趙向晚又問了幾個簡單問題,舒緩祝康的緊張情緒。等到他漸漸放鬆下來,才繼續剛才的回憶。

"好,晚上下雨了,打雷你害怕,你躲在床底下,姐姐站在床邊哄你,然後呢?"祝康的身體再一次顫抖起來,但他依然咬著牙繼續回想。

"有三個人闖進來,男的,穿黑雨鞋。"“他們手裡有刀,刀在滴血。”

"一個說,這家還有個孩子,殺了吧。"“一個說,是個女孩子,真可惜。”"一個說,快點,拿了東西就走。"

"刀砍在姐姐頭上,姐姐摔倒在床邊,她一隻手扒拉在床邊,一隻手放在嘴邊,比了一個讓我閉嘴的姿勢。"

“三個穿雨鞋的人,聽著年紀都不大,他們殺了姐姐,有一個想要彎腰看一下,結果被姐姐絆了一跤,差點摔倒,再加上姐姐倒下的時候正好擋在我的前麵,他們沒有發現我。"

“那個人被絆倒、彎腰的時候,右手撐了一下地麵。正好有閃電劈下,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胳膊上有一個刀組成的環,青色的,很醜,很可怕。"

祝康的聲音突然變大: "對!就是這個刺青,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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