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肉丸(1 / 2)

雲潔的反應與眾不同。

她沒有陡然爆發的動作,而是努力縮小自己的身體接觸麵積。

一邊急促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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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人輕柔而迅捷地踡縮了起來。雙腿縮回胸前,雙手環抱,頭部下垂,下巴抵在膝蓋,像隻受驚的貓咪,把自己縮成一個團,避免被人發現。

小桌板上餐盤紋絲不動,湯汁未灑,但雲潔已經完全進入自我防護、自我封閉的狀態。

雷淩眼圈一紅,說不出來的難受,輕聲道:“潔潔,是我,是雷叔叔啊。”

雲潔卻充耳不聞,瘦弱的雙肩在微微抖動。

她的人雖然坐在病床上,但靈魂似乎已經從這個世界抽離出來。

第一次見到一個才九歲的小女孩如此抗拒與人接觸,周如蘭心裡很不是滋味。她向前走了一步,將雷淩拉了回來,輕聲道:“她可能害怕人靠近,你彆走得太近了。”

朱飛鵬與祝康也都放輕了呼吸,生怕驚擾這個可憐的小女孩。

趙向晚卻往前邁了一步。

她沒有聽到雲潔的心聲。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要知道,雲潔隻有九歲,正是天真單純的年紀,不可能修煉到了能夠掩藏內心所想的境界。

再試探著往前走了半步。

一個畫麵陡然湧入腦海。

——趙向晚沒有聽到,但是她用雲潔的眼睛“看”到了!

陰暗潮濕的房間,麵前擺著一個不鏽鋼的飯碗,飯碗裡放著兩個肉丸子,散發著濃烈的肉腥味。

一個男人的聲音陰惻惻地響著:“吃啊,你不是說餓了嗎?趕緊把肉丸子吃了!”

“咯咯咯……”牙齒開始上下打架。

男人的聲音還在繼續:“不聽話,就把你剁碎了做成肉丸子。你本來就是我的種,骨肉還給我也是應該的。”

拚命搖頭,畫麵開始晃動。

男人冷笑著說:“你可千萬彆出去說,沒有人會信。你這麼挑食,長得瘦還不肯吃肉,我逼你吃肉,也錯了?”

一隻顫抖的小手伸出來,挾著肉丸放進嘴裡。

很奇怪的味道,沒有做熟的肉,混著血腥味,一邊嚼一邊身上發冷,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哇~~”

勉強吞下去之後,開始反胃,全都吐了出來。

男人壓低了聲音,冷冷地說:“彆吐!這是我辛辛苦苦做了一晚上的成果,你吐了就是對不起我的勞動。給我撿起來,繼續吃。”

趙向晚明白,這是雲潔的記憶畫麵。

她之所以挑食,不肯吃肉丸子,是因為雲德厚用“強迫”的方式逼她吃。麵對著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父親威脅她如果不吃就剁碎了做成肉丸子,再加上雲德厚做的丸子根本沒有什麼色香味,肉腥味很重,她一吃就會嘔吐。

即使是這樣,雲德厚依然強迫她繼續吃。

趙向晚雙拳緊握,緊緊咬住牙

齒,才沒有讓自己憤怒地叫出聲來。

——可惡!

——竟然這樣虐待一個孩子!

——雲潔已經有了如此明顯的應激心理障礙,怎麼還能讓她繼續與雲德厚待在一起?

趙向晚現在看到的畫麵,應該就是一種“閃回現象”。

當人們遭受了異乎尋常的精神創傷之後,會不斷地在腦海裡閃現創傷情境,這就是閃回現象。

彆人看不到,但是趙向晚“看”到了。

因為長期與季昭相處,對有自閉傾向的人們,趙向晚雖然聽不到心聲,但是能夠看到對方腦海中的畫麵。

可以理解為升級版的讀心術。

對於雲潔而言,肉丸子就是一種創傷提醒。

可是,她的餐盤裡不僅有肉丸,剛才雷淩還在寒暄裡提到了肉丸子這三個字。

雲潔將自己踡成一團,不動不說話,這是應激障礙的第二個症狀:回避。她在刻意回避與創傷情境相關的情景、人物與活動。

趙向晚終於體會到雷淩所說的那句話:你們要是見到孩子,就能理解我的心情了。

此時此刻,趙向晚的內心充滿對雲德厚的憤怒、對雲潔的憐惜。

長年累月的精神虐待,讓雲潔有了嚴重的心理疾病。

如果再不介入,恐怕雲潔將來會成為一個廢人,或者……罪人。

趙向晚伸出手,動作輕柔地從小桌板上拿起了餐盤。

餐盤一挪走,雲潔的身體顫抖明顯好轉。

趙向晚輕聲道:“不喜歡吃的東西,咱們就不吃。”

說罷,她拿起飯勺,把肉丸子挑走,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撲!撲!”

隨著肉丸子落進垃圾桶的聲音,雲潔的腦袋動了動。

像隻警覺的小鬆鼠,她偏了偏頭,眼睛悄悄盯著那個垃圾桶,仿佛要印證一下肉丸子是不是真的被扔掉了。

趙向晚看一眼餐盤裡的菜。

去掉肉丸子之後,隻剩下白菜、胡蘿卜燒土豆、蒸雞蛋,營養還差不多夠了。

趙向晚將餐盤放回小桌板,語調輕鬆地說:“好了,隻剩下咱們愛吃的東西了,趕緊吃吧。”

趙向晚的聲音仿佛清澈的溪水流淌,有一種獨特的魅力,讓人能夠放鬆下來。

雲潔聽到趙向晚的話,緩緩抬起了頭,迎上趙向晚的目光。

【不吃肉丸子。】

趙向晚點了點頭,眼睛裡透著溫柔的肯定:“好,不吃。”

雲潔眼睛一亮。

【你聽得到心裡想的?】

趙向晚慢慢走近,微笑道:“對,我知道。”

第一次遇到不用自己開口,也能清楚自己內心所想的人,雲潔的信任感漸漸自心底升起,眼睛裡有了淚花。

【我害怕。】

趙向晚伸出手,將餐盤推到她麵前:“不用怕,我來保護你。”

雲潔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掉

落下來,

我怕冷,我怕吃肉丸子,我害怕爸爸罵我。】

趙向晚柔聲哄她:“你先吃飯吧,吃飽了有力量,就什麼也不怕了。”

雲潔其實是個非常乖巧的孩子,似乎很習慣“遵從”,她沒有違逆趙向晚的指令,慢慢直起腰來,雙手抬起放在小桌板上,拿起飯勺,開始吃起飯菜。

蒸雞蛋拌飯,再加上蔬菜,雲潔吃得雖然不快,但看得出來教養很好,姿態端正,細嚼慢咽,幾乎沒有發出什麼聲音來。

雷淩在一旁看著,瞪大了眼睛。

【果然是趙向晚!她一來,潔潔就不再排斥我們的靠近。第一次見到潔潔這麼自在地吃飯,幸好把趙向晚請了過來。】

幾個警察就這樣安靜地站在病床床尾處,等著雲潔吃飯。

“雷警官,你怎麼又來了?”

忽然一道聲音從門後傳來。

低沉的男人聲音,語速有點慢,顯得陰惻惻的,正是趙向晚剛才從雲潔的腦海裡聽到的那道聲音。

趙向晚迅速轉頭,循聲看去。

病房門口,站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一隻手提著個紅色的塑料開水瓶,另一隻手拿著個鋁製方形飯盒。

男人戴著黑框圓形眼鏡,穿了件藏青色的厚棉襖,頭發有些長了,淩亂地披散在額頭前,把眉毛遮得嚴嚴實實。

他臉頰瘦長,胡子拉碴,眼睛裡泛著血絲,似乎沒有休息好。

這個人,應該就是雲德厚。

雷淩大步一邁,擋在雲德厚麵前,沒好氣地說:“雲德厚,你到底是怎麼帶的孩子?像隻不敢見人的病貓一樣,看到陌生人就緊張。”

雲德厚撇了撇嘴,一臉的不屑:“潔潔膽子小,你那張臉凶神惡煞的,她看著害怕。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蠻好咧,哪裡緊張了?”

說完,雲德厚看一眼乖乖吃飯的雲潔:“對吧?潔潔?”

聽到爸爸的聲音,雲潔第一時間放下飯勺,聲音顫抖地應了一聲:“是的,爸爸。”

雲德厚走近,將裝滿了的開水瓶放在床頭櫃上,側頭看到餐盤裡沒有肉丸,眼裡閃過一絲詫異:“潔潔今天表現不錯啊,把肉丸子吃完了。”

雲潔沒敢動,也沒說話。

她眼皮一撩,有些緊張地瞟了一眼趙向晚。

趙向晚知道她在緊張什麼,踏前一步,擋住垃圾桶。

雲潔悄悄籲了一口氣。

病房裡突然來了幾個警察,雲德厚沒有多說什麼,隻是關心地看著女兒:“這才是爸爸的好女兒嘛。”

雷淩冷哼了一聲。

【惡心,又在表演。】

【有什麼辦法可以揭穿他的真麵目?】

趙向晚觀察到,雲潔頸脖僵硬,後背繃直,放在餐盤兩側的雙手緊握拳頭,整個人已經進入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態。

這是應激性障礙的第三種症狀:警覺性提高。緊張、警惕,睡眠不好,容易受驚,

都是警覺性提高的表現。

雲潔到底受了什麼異乎尋常的精神創傷?讓她出現一係列的心理反應?

因為逼著吃又腥又難吃的肉丸子?

因為長期精神虐待與控製?

必須弄清楚病因,

雲潔的問題才能得到根治。

趙向晚現在非常理解雷淩的心理——雲德厚不是個好人。

哪有正常的父親,

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

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完全是表演型人格。

趙向晚將目光轉向雲德厚:“雲潔爸爸。”

雲德厚顯然不喜歡聽到這個稱呼,皺了皺眉:“你叫我名字就好。”

他的內心,宛如一灘粘稠的、散發出惡臭的汙泥,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這說明,他的心理防範工作做得非常好。他把自己內心最真實的一麵,掩蓋得很深、很深。

讀心術失靈,這讓趙向晚感覺到了難度與挑戰。

趙向晚向他出示了警官證:“雲德厚同誌,你好,我姓趙。”

雲德厚並沒有太在意趙向晚的存在,隨意瞟了眼警官證:“哦,趙警官,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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