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雪笙天生聰慧。
彆人還在讀幼兒園的年紀, 她就跳級上了小學高年級。正式因為這種過人的聰慧，雖然是個女孩，她依舊被早早定為了洛氏酒業的繼承人。
權利和義務是相輔相成的。
當彆的孩子在玩具、圖畫書和兒童樂園中度過他們童年的時候。
洛雪笙已經需要開始閱讀各種各樣關於酒類釀造的書籍, 參加各種課程, 天天穿著防護服往返於酒窖中
洛家祖祖代代都是做酒水的。
哪怕是科技發達的現在，釀造過程中的很多步驟，都采用的是和百年前彆無二致的古法。
黃泥，酒窖池, 忙碌的釀酒師, 以及最重要的——酒的香味。
洛雪笙是在酒香環繞中長大的。
也因此, 她順理成章，早早就練就對酒的水精確判斷力。
甚至不需要親口品嘗，隻需要聞聞味道，就能準確判斷出酒的質量高低。
洛雪笙微微闔眼, 從飯菜香氣中, 仔細剝離出那一股誘人酒香。
是標準的“果香”，略帶一絲酸澀, 清新怡人。並非香精那種劣質的馥鬱香氣, 甚至稱不上過於“濃鬱”，偏偏一下子就能抓住人的注意力。
光憑這香味，洛雪笙就能斷定, 這青梅酒絕對能打敗市麵上大部分的果酒。
酒是裴珠端過來的。
洛雪笙本來有些繃緊的脊背放鬆下來, 她將目光移到眼前這杯酒上。
晶瑩剔透、外部雕花的玻璃杯, 完美地襯托出了酒液的光澤。
酒液是純正的金黃色，不會像市麵上一些青梅酒那樣偏橘甚至偏褐，顯得暗沉無光。晃動一下，是略顯粘稠的質地, 比果汁還要濃一些，質感也超過一般的酒水。
她深呼吸一口氣，閉上眼，輕輕抿了一口酒。
粘稠的酒液順著喉口流下，香氣爆開，青梅酸甜清爽的味道還留在舌尖。
這批酒，裴宴刻意比之前的多放了幾天，又改進了一些釀造細節。比起之前的酒，不僅口感更加濃稠，酒中青梅的味道也更加濃鬱。
洛雪笙隻覺得不可思議。
她一直在尋找的，能讓她滿意的果酒，竟隱藏在這一家小小的飯館裡。
若非實在想不通為何洛聞川願意在這裡打工，對裴宴和洛聞川的關係還存有一絲猶疑。
洛雪笙隻想直接向裴宴發出合作邀請，這麼高質量的果酒，實在難能可貴。
可惜。
如果這姑娘真的對洛聞川存在利用，哪怕對這果酒十分心動，洛雪笙也不可能和裴宴合作。
她的確利益為上，但利益比不過她的親弟弟。
沉下心，正打算再觀察片刻。
卻見裴宴端著什麼過來。
定睛一看，竟是一碗跟記憶中十足相似的紅糖圓子。
*
裴宴暗中觀察，怎麼看怎麼覺得，那戴眼鏡的女人就是洛雪笙。
當時係統給她看的那段畫麵記憶，對她衝擊很大，她對洛雪笙的容貌印象很深。
乾脆把洛聞川拉過來，指了指洛雪笙方向問：“那是不是你姐？”
洛聞川一愣，順著裴宴指的方向看去。
剛才他忙著刷盤子，沒注意看坐在角落的客人。
現在仔細一瞧，那可不就是他老姐？
雖說洛雪笙喬裝改扮，但如果仔細看的話，並不能騙過他這個親弟弟。
“真是她，”洛聞川訝異道，“你怎麼認出她的？”
裴宴神情自然：“之前出於好奇，去網上搜了她的照片。”
洛聞川也沒多想。
畢竟正常人哪能想到裴宴看過結局悲慘版本的他的記憶，隻皺眉：“她來做什麼？”
說是這麼說，但其實洛聞川自己心裡有所猜測。
他告訴洛雪笙助理自己打算留在裴氏食府刷盤子的時候，就已經做好洛雪笙過來質問的準備。但他怎麼也沒想到洛大總裁這位大忙人，竟然會親自過來。
而且最奇怪的是，來都來了，不直接找他對峙，反倒喬裝改扮，暗中觀察。
裴宴沉思幾秒，說：“你留在我這刷盤子，本就奇怪，可能你姐懷疑這裡麵有什麼內情。”
洛聞川前段時間要跟她續約，她自己都覺得驚訝。
之前是為了實習，現在畢業證都已經拿到。
好好一個大少爺，乾什麼不好，非得留在這刷盤子？
雖說搞不明白洛聞川想法，但他乾活麻利，跟她相處也融洽。她雖說不解，但也沒有拒絕。
裴宴對洛雪笙了解不算深。
但憑那段畫麵記憶，以及洛聞川偶爾提起時的隻言片語，洛雪笙身上有那種出身大家族的人特有的多疑。
加上之前網上傳過她跟洛聞川的謠言……裴宴將洛雪笙的心理猜出八成。
洛雪笙多半是對洛聞川留在這的原因有所懷疑。
洛聞川往外看了一眼，認可道：“確實，我老姐這種人總愛多想。”
就怕她腦補多了，對裴小老板做出什麼不利的事，那可就真罪過大了。
想了想：“老板，你能給我老姐做碗紅糖圓子麼？跟你之前給我做的那份一樣，再單獨加一個紅糖蛋進去。材料費和人工費，從我工資裡扣就行。”
他當初就是被這碗圓子打動。
他相信裴小老板的圓子，也能提升他老姐的好感度。洛雪笙不是蠢人，隻要不帶有色眼鏡，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們之間有多清白。
裴宴知道，紅糖圓子對洛家姐弟來說有多大意義，擺擺手：“這點沒必要扣錢。”
隨後找出糯米粉，加進溫水，揉成團。糯米團揪成一個個小劑子，團成圓子。
水開後下圓子，煮到飄起，放入涼水浸著。
因為要做紅糖蛋，先將紅糖水煮至沸騰，攪出旋渦。
再打進一個雞蛋，用小火熬兩分鐘，直到雞蛋的蛋白熟透，裡麵蛋黃還是溏心的程度，將雞蛋撈出。
在剩下的紅糖水中下入圓子，煮至糖水變成濃稠的糖汁，再加入洛媽媽的特殊材料——薑汁。
最後把蛋放回去，澆上熱乎乎的紅糖汁，裝盤後再撒上一小把乾桂花和黑芝麻。
洛媽媽給洛雪笙做的紅糖圓子就完成了。
多虧裴宴對那段畫麵記憶印象很深，因為隱藏任務的緣故，後麵回憶過好幾次，現在還記得洛雪笙這份紅糖圓子的做法。
親自將紅糖圓子端過去。
洛雪笙看到這碗圓子，微怔，抬頭深深看她一眼。
就當裴宴以為洛雪笙準備說什麼的時候，她隻是低下頭，拿起了勺子。
*****
洛雪笙將水波蛋的蛋黃部分破開。
蛋黃是溏心的，大部分已經凝固，隻有一點蛋黃流動出來，流到圓子上。
她盯著圓子上金黃的蛋液看了幾秒，才舀起一口圓子。
圓子是比較勁道的口感，不像市麵上一般的圓子那樣軟糯粘牙，一看就是用糯米粉現做的。
濃稠甜蜜的紅糖汁裹在上麵，咬下去，乾桂花和黑芝麻又增添了份獨特的香味。輕輕一抿，不僅感受到濃鬱的雞蛋味道，還有淡淡的辛辣香。
是薑汁。
從前洛媽媽做紅糖圓子，總是少不了這一點薑汁。
洛雪笙眼角微澀。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洛聞川會說，裴宴的紅糖圓子跟他們母親的很像。
她本以為，這不過是洛聞川對美味的讚譽。畢竟母親的紅糖圓子，是他們最好的回憶。
沒想到不僅如此。
真的太像了——無論是圓子略帶嚼勁的口感，還是這紅糖汁濃稠甜蜜，又略帶一絲辛辣的滋味。
甚至是這水波蛋裡蛋黃的凝固程度，都跟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洛雪笙垂著頭，掩飾住略微泛紅的眼角。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修煉得喜怒不形於色，萬事不起波瀾，沒想到這碗圓子卻突破她的防線。
將這碗紅糖圓子一口一口、認認真真吃完，就連碗壁上掛著的一點紅糖汁都沒有放過，才放下勺子。
抬頭，洛聞川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她身邊，把頭微微一低：“怎麼樣，確實跟咱媽做的味道很像吧？”
“是像，你讓她做的？”
“不然呢？”
洛雪笙肩背微鬆，摘下黑框眼鏡，抬起眼睛：“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就剛剛，”洛聞川一指裴宴，“而且最先認出你的不是我，是我們小老板。她認人功力還挺強。”
洛雪笙怔然，隨後垂眼，微微一笑。
她剛才一度懷疑，這紅糖圓子是不是裴宴為了討好她，故意為之。
但現在，已經完全打消了這個懷疑。
她對自己弟弟還是有點了解的，他剛才並沒有說假話。況且，剛才她觀察下來，他對裴宴的態度，確實不存在半點曖昧。
的確略帶親近，但完全是朋友的範疇。
至於她之前一直想不通的，洛聞川留在這裡打工的原因。
洛雪笙想，大概兩分是因為這碗紅糖圓子，兩分是因為這家小飯館光聞味道、就知道絕對好吃的美食；兩分是因為這裡不同於一般餐館、雅致又乾淨的環境。
最重要的四分，是這位裴小老板對他的態度。
裴宴對洛聞川的態度全然平等，不帶半絲奉承。
這代表，洛聞川一直背著的，家世帶來的壓力和包袱，在這裡可以全然放下。
也難怪他說這份工作做起來很舒心。
比起家裡麵那些勾心鬥角、阿諛奉承，裴氏食府對他們這些人來說，簡直就如同桃花源一般。
疑慮已經解決，合作的事，就沒有任何阻礙。
洛聞川見洛雪笙一直盯著裴宴看，忍不住問：“所以，你到底是來乾什麼的？”
可彆真在想什麼有的沒的。
洛雪笙說：“談合作。”
洛聞川：？
洛雪笙卻沒跟他解釋，徑自起身，取下頭上假發和發套，一邊走一邊將原本的頭發披散下來。
裴宴站在取餐口旁，和她對上視線。
洛雪笙原本的頭發並非黑長直，而是深棕色的長卷發，額頭光潔。
她的相貌隨了她母親，長了一雙溫柔的笑眼。隻是這笑眼並未衝淡她身上冷冰冰的氣質。
去除那平平無奇的喬裝打扮，身上違和感果然消失。
實際見麵，比畫麵記憶中氣勢更強。
這就是洛聞川的姐姐，洛雪笙。
裴宴本來以為，洛雪笙是來問自己跟洛聞川的關係，她腹稿都打好了。
沒想到洛雪笙開口卻是：“這青梅酒是你自創？”
裴宴搖頭，實話說：“是根據一份我意外得來的配方進行改良。”
本來司醞司的配方已經十分完美，奈何現代和古代實在有太多不同之處。
不說彆的，就是司醞司配方最常用的“雪水”“泉水”，現代就壓根找不著。
現代的雪水不僅不像古代那樣甘甜，還都是工業汙染物，泉水也沒好到哪裡去，根本不能作為飲用水。
現代的水果，甜度和古代也不太一樣，因此酒裡麵用的糖量也需要裴宴自行調整。
實際釀酒釀上手之後，裴宴才發覺，之前之所以接連做出難喝的廢品，除去經驗不足，也是因為這現代和古代的差異。
現在最新的第七批青梅酒，雖說是脫胎於司醞司配方，很多細節做法也是參考司醞司宮人教給她的訣竅，但論配方本身，其實跟最開始有不小的區彆。
好在雖說跟記憶中略微不同，但論味道，也有司醞司版本的九成美味。
酒水這玩意，改變一個細節，結果都會有很大不同。
既然是改良過的，那跟原本的，想來差彆很大，這般好味道，多半還是靠小老板自己。
想到這，洛雪笙不再猶豫：“裴宴，沒錯吧。”
“你有興趣跟我們洛氏酒業合作嗎？”
*****
今晚之前，假設有人跟裴宴說，全華國排名前五的一流酒水集團CEO，主動提出跟她合作，她肯定會覺得這人瘋了。
雖說這位CEO是她員工的親姐。
但一碼歸一碼，生意是兩回事。
但現在，這不好笑的玩笑成了現實。
*
九點半，裴氏食府打烊後，一樓的燈依舊亮著。
裴宴手裡轉著個蓋碗，借由泡茶的動作，平複自己的心情。
用滾燙的水溫杯，隨後揀入茶葉。
茶葉用的是上好的六安瓜片，是裴宴去一公裡外一家老字號茶莊親自挑的，一千五一斤。
裴宴現在賺得並不少，月入能過百萬。
但她第一世實在受夠了沒錢的苦，彆說幾百萬，幾千萬存款也並不覺得多。這瓜片她隻舍得買了小半斤，偶爾拿出來解解饞。
雖說比不上從前禦貢，但味道也已經很不錯。
八十度左右的水從水壺中高高衝入蓋碗，洗去茶葉表麵灰塵，讓茶葉初步展開。
隨後將茶水濾去，裴宴拿出三個裝芝麻露的、比較高的玻璃杯，分彆倒入五分之一左右的熱水，投入洗過的茶，再注入熱水至八分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