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珠和向婉相對哭了好一會, 才緩過神來。
向婉這才注意到旁邊裴宴,眼睛一亮:“這就是宴宴吧?過來讓我瞧瞧,哎呀, 長得真好。”
她盯著裴宴的臉直直地看:“老頭子跟我說了, 你才21歲, 就得了‘新店之星’, 前兩天,還打過了白家那丫頭, 真是厲害。”
裴宴笑笑, 徑自幫著泡茶。
向婉看夠了裴宴,又拉起裴珠的手,從旁邊拿起一個盒子。
盒子裡,都是一些零碎的, 十分陳舊的玩意兒。
都是小女孩會喜歡的,娃娃, 積木玩具, 連環畫書,糖紙之類。像是經常有人把玩這些小玩意,又十足珍惜一樣,娃娃的邊角都脫了線,又被仔細縫補好。實木的積木玩具,更是連邊緣都變得圓潤,表麵泛光。
向婉說:“你看, 這是你當初最喜歡的娃娃, 每天睡前都要抱著的。還有這些糖紙,都是你一章一章積起來,壓在老頭子的字典裡的。”
裴珠看著這些東西。
從這些小玩意兒, 多少能窺見沈家對她的感情。
她多麼希望自己能記得這些東西,但腦子裡卻一片空白,隻攥著衣角道:“我當時……大概是被人販子打了,收養我的父母說,撿到我的時候腦袋上有傷,還淋了雨發了高燒,好了後,以前的事情全都不記得了。”
向婉聽到這話,眼淚又落下來。
她的珠珠,這是吃了多少苦啊!
“沒事,不記得就不記得,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向婉怕她觸景傷情,連忙叫傭人把那盒子收起來,“你養父母對你好麼?”
其實這些事情,沈老爺子也叫人專門查過。
不過到底是那麼多年前的事了,常青鎮的人都換了兩批,查起來很麻煩。
能查到的,大都是一些近年的,比如裴宴生父人間門蒸發,鎮上人都說他是做活死在外頭了;再比如裴珠有個極品妹妹,幸虧得了報應。
關於過去的事,唯一能知道的是,裴珠的養父母,應該並非買她的買家。
說句難聽點的,那個年代被丟掉的女孩子很好找,想要女孩子的話,根本不需要花這冤枉錢。
買女孩子的,大多是窮到娶不起媳婦。
常青鎮雖說是小地方,但靠近潯陽市,沒窮到這種地步。
裴珠多半是半路從人販子那跑出來,流落街頭,正巧被撿了回去。
裴珠點頭:“他們待我很好,跟親生女兒也沒區彆。”
這話,多少是個寬慰。
向婉擦了擦眼淚:“不說這些難過的了,說說這兩年的事情吧。”
裴珠便說起裴宴有多有出息,又說到自己考上大學的事,把向婉聽得嘖嘖稱奇。
向婉:“那你想上的大學,離這遠麼?不遠的話,就直接住家裡走讀好了,臥室一直給你留著。”
珠珠的臥室,他們裝修過好多次。
兒童時代,少女時代,之後還根據時下流行的裝潢,隔幾年就重裝一次。
就想著,珠珠任何時候回來了,都能住上準備好的臥室。
裴珠看向婉頗為期待的神情,猶豫了下,說:“我的誌願校,離這都挺遠,不過如果有空,還是能過來看看你們的。”
向婉聽到這話,也並沒有太失望。
她本來其實都做好最壞打算,要是珠珠怨恨他們不小心把她弄丟,壓根不想認他們怎麼辦?
珠珠不僅沒有怨他們,還願意經常回家,這已經很好了:“好,好,到時候,叫你爸給你做好吃的——你爸的手藝,可是一絕。今天還特地做了你小時候最喜歡的菌菇鮑魚海參盅。”
沈老爺子不同於向婉,感情沒那麼外露。
隻一直在旁邊聽著,時不時檢查一下灶上燉著的湯。
因提前就說好在沈家用飯,向婉看了眼時間門,快到飯點,讓沈老爺子先去做菜。
猶豫片刻,說:“珠珠,其實你沈恒大哥也一直想見見你。本來想著,過段時間門再說,但你過段時間門上大學,就忙起來……”
沈恒到底是養子,老夫妻倆怕裴珠不自在,就沒鬆口讓他第一時間門過來。包括沈恒的兩個孩子,也壓根沒叫。
裴珠知道,沈家老夫妻倆有個養子,叫沈恒的。
乍一聽確實有些彆扭,不過想想,她都走丟三十多年,沈恒也是十年前才被收養。
聽向婉說法,這沈恒從小就對她頗為照顧,猶豫了下,回頭看了眼裴宴。
裴宴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沈家老夫妻看上去都不是什麼壞人,對裴珠也有真感情。
但這個沈恒可不一定,威脅得提前察覺。
*
這時候,餐廳已經擺上了飯。
陸白華讓他們家裡人好好相處,中途就不見人影。
人數不多,所以隻做了四菜一湯。
雖說菜少,但明顯沒一道都下了功夫:菠蘿咕咾肉酸酸甜甜,蘇式醬肉酥潤可口,鐵板牛柳微辣鮮嫩,就連一道簡單的炒時蔬都是爽脆可口。
哪怕平時被裴宴手藝提高味覺的裴珠,也吃得停不下筷子。
裴宴也有被震撼到。
這還是她頭一次嘗到第一梯隊世家老頭子的手藝。
在古代,她也算遊遍五湖四海,拜訪不少名廚,其中唯獨一位能與沈老爺子比肩。
分明是簡單的菜色,但是就連任何一味輔料都極儘完美。
不僅需要極高的天賦,也需要幾十年不斷磨煉、沉澱,才能出來這樣的味道。
最驚豔的,還是這道菌菇鮑魚海鮮盅。
這盅是沈老爺子從佛跳牆中得來的靈感,自己加以修改後,便成了這一道盅湯。
菌菇的鮮美和鮑魚、海參等海鮮的鮮美完美融合,山與海的味道完美交融。
一口下去,感覺自己眼及的上限都被拓寬。
就好像一座高山在麵前拔然而起,儘管能隱約看見峰頂,但那峰頂是如此遙遠。
然而,遙遠,但並非觸不可及。
裴宴垂下眼,掩飾自己眼中的蓬勃野心。
總有一點,她會達到,甚至超越這個高度。
*
一頓飯吃完,沈恒踩著點過來。
沈恒作為男主沈安的父親,在原型小說中出場其實不算很多,裴宴對他的印象,唯獨跟宋宛如似乎關係不錯,對霍妗妗和沈安的戀情也十分看好。
她眯眼打量沈恒。
身高比常人要高一些,相貌和身材都是中等,臉上掛著笑容,看上去十分歡迎裴珠的樣子。
走過來,第一時間門跟裴珠說話:“珠珠妹妹,我是你沈恒大哥啊,你還記得我麼?”
向婉忙道:“珠珠不大記得五歲前的事了。”
沈恒愣了一下,很可惜地歎氣道:“這樣啊,我以前還經常帶你玩呢。”
見裴珠似乎不大願意說以前的事,便跟向婉一樣,問了下她的近況。
又扭過頭,笑著看向裴宴:“這就是裴宴吧?我之前就聽說過你,特彆有天賦、能力特彆強,跟你一比,我那不爭氣的兒子,簡直自行慚穢。沒想到竟是自家的孩子,有空,可得教教你那不爭氣的表哥。”
沈恒的表現,的確就像個很歡迎妹妹的哥哥,很歡迎外甥女的舅舅。
一言一行,無懈可擊,饒是裴宴也看不出什麼破綻。
然而……正是因為太過無懈可擊,裴宴卻直覺這人有點問題。
她穿回來前幾年,一個底層宮妃誕下了皇九子。
在此之前,除去廢物皇長子,瘋傻三皇子,姬憑闌是宮裡唯一一個正常有能力的皇子。
然而皇九子的出生,打破了這個平衡。
哪怕皇九子的母妃出身平民,哪怕姬憑闌極得建昭帝心意,在朝中也有不少能量,東宮的位置很難被動搖……至少頭幾天,他的心情,絕對稱不上有多好。
任何感情,牽扯到權力金錢,都不會那麼純粹。
沈家雖說沒皇位可繼承,但是也是個每年純利都有好幾億的大集團。
換裴宴自己在沈恒的立場,她肯定不會對突然冒出來分錢的人多麼熱情。
要麼,沈恒真的是個大聖人,且對裴珠真的有感情——儘管他們沒血緣關係,而且三十六年沒見。
要麼……他是個絕佳的,連裴宴都看不大出來破綻的演員。
介於他是沈安親爹,跟宋宛如穿一條褲子的。
裴宴傾向後者。
她凝神思考的時候,沈恒已經提起是否舉辦宴會,宣告圈子裡找回沈明珠的事。
沈家不是那種愛熱鬨的家族,頂多就是辦辦壽,平日裡很少專門舉辦宴會。
不過珠珠找回來,這是大事。
裴宴冷眼旁觀,不知道是不是她過渡解讀。
自從把沈恒定性為“演的”,他的話就能解答出其他意思。
舉辦宴會,看似是大肆宣告,對裴珠有利。
其實裴珠一個小地方出身的,在這種大場麵很難表現好。
一不小心,說不定還會被圈子裡嘲諷,哪怕出身再好,也被養成鄉野村婦。
還好裴珠第一時間門拒絕:“我不大喜歡這種場合,還是算了吧。”
向婉立刻道:“珠珠不願意,就算了,直接通知圈裡頭,上一下《月報》也是一樣的。”
沈老爺子也點頭表示同意:“不過,股東大會,你們得參加下。”
裴珠:“股東大會?”
沈老爺子:“既然珠珠你已經回來,肯定得分給你和裴宴一定股權。”
送錢的事,正常人都不會拒絕。
裴珠隻略猶豫了一下,和裴宴交換了個眼色,就答應了。
商量好具體日子,看著天色也晚了,便打算先離開。
裴珠到底有些拘謹,沒法第一天就住下。
沈家老夫妻和沈恒把他們送到門口,剛才消失的陸白華不知道從哪冒出來,跟向婉和老爺子說了兩句話,便領著她們離開。
陸白華把裴宴母女倆送到樓下。
裴珠說了太多話,先一步上去。
裴宴正待離開,腳步一頓,看向陸白華:“陸先生,沈恒這個人,您怎麼看?”
陸白華回過頭看她一眼,笑起來:“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這個問題其實不需要答案,他思考片刻:“這人我交往其實不多,人品就不評價了,但是野心很強,能力卻配不上野心。”
這多少,能佐證裴宴自己的猜想。
她思考片刻,道了聲謝。
陸白華擺擺手:“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裴宴有些無奈:“我可不敢欠您的人情。”
陸白華這種老狐狸,真叫他幫忙,到時候利滾利,哪能還得起。
“這不算人情。”
裴宴抬頭,陸白華的臉在陰影裡,看不大清楚,她難以分辨他說的是真是假,隻一瞬間門,隱約感覺到了,他似乎有什麼極深的心事。
*****
沈老爺子緊急召開的股東大會,就定在三天後的早晨。
清早,沈老爺子派車來接裴宴母女。
開車的是跟了沈老爺子有些年頭的司機,中途經過二環內最繁華的中心商區,忽然道:“裴宴小姐,您看見右邊那座大廈了嗎?”
裴宴本來在打盹,聞言往右邊看去。
那是一座極繁華的大廈,是那種一看就知道,一般人沒法進去消費的類型。
“那座大廈怎麼了嗎?”
“沈家在燕京有三家家傳老店‘金玉樓’,其中南麵這家,前段日子改了選址,新選址,就是這棟大樓的頂層一整層。”
裴宴一愣,側過頭。
汽車已經開啟,她隻看到大廈的一個影子。
隻下意識想,按照她前段時間門看的那些商鋪……這種大廈頂端一整層,沒個四五千萬都打不下來吧?
裴宴早知道沈家挺闊。
但直到現在,才真的有些實感。
很快到了沈氏集團總部。
是燕京四環科技園內的一棟大樓,不算太高。畢竟沈氏集團主做餐飲,旗下的產業線也就是酒店、度假村、會所、中端餐廳之類,闊也闊不成陸家那樣,直接自己造一個園區。
裴宴和裴珠進去的時候,明顯能感受到周圍目光頻頻往這看。
顯然,這三天內,“沈家那個丟了三十多年的小姐被找回來”這事,至少在公司內部是傳開來了。
股東大會在頂層會議室,進去的時候,裡頭已經坐滿大半。
她們一進去,裡麵的議論紛紛聲明顯停頓片刻,打量的視線增多。
裴宴在這些人以及他們麵前的名牌上一掃。
能看出來,這些大股東主要分為四類:投資入股的外部股東、沈家旁支、有少量股份的高管,以及沈家嫡支。
裴宴目光跟沈安對上。
本來還擔心一刻,對方是否會跟宋宛如一樣輕鬆認出她是霍昔。
但沈安隻是略皺起眉,神色難看地移開視線。
也是。
裴宴作為霍昔時,跟沈安壓根沒見過幾麵。
哪怕見麵,沈安向來討厭她這個“欺負霍妗妗”的惡毒繼姐,從來不拿正眼看她。
最後一次在醫院見麵,恐怕也不例外。
至於沈安為什麼臉色難看……她差不多能猜到,也不怎麼在意。
她對沈恒本就沒好感,沈安在心裡更算是“無關人士”。
今天過來,也是抱著股份這玩意不要白不要的心思。
裴宴觀察其他人的時候,其他人也在觀察她。
這三天裡,沈老爺子提前通知所有大股東,告訴他們沈明珠找到了,還有了個女兒。
說真的,股東們都驚呆了。
這沈明珠都丟了三十六年了,基本圈裡所有人都默認她死得不能再透了,沒想到竟然還會冒出來!
沈老爺子這通知的意思很明顯,他要分股權了。
這事吧,雖說因為要取得股東們同意,所以召開股東大會,但是說真的,跟他們也沒太大關係。
反正分的是沈老爺子股份,股東們心態很平和,更多是好奇,這沈明珠母女是個什麼模樣。
現在一瞧,發現跟他們想象不同。
想象中,沈明珠被拐賣多年,多半畏畏縮縮,就是個村婦。
至於沈明珠女兒,那自然也是鄉下野丫頭。
現在一看,沈明珠雖說略有些拘謹,但也算的上落落大方。
最離譜的是她這個女兒,麵對這麼多視線,依舊淡定地很。輕飄飄打量所有人一眼,就徑自在放了名牌的座位上坐下,氣場比沈安還強。
名牌是“裴宴”和“裴珠”。
這也是提前說好,裴珠這個名字用了四十年,真要改,實在不習慣。
沈家老夫妻倆自然由她。
這時候有消息靈通的討論起來——原來這裴宴壓根不是什麼鄉下野丫頭。
聽說那個21歲得“新店之星”,還在童老活動上打敗白佳麗的紫微星麼?就是她!
“這倆居然是同一人?我剛還以為重名。”
“這也未免太過湊巧。”
“有什麼湊巧的?說不定正是因為她是沈家血脈,所以才有那麼好的天賦。”
“這也不好說,你看另一個孫子就……雖說是收養,但血脈也是沈家血脈。”
沈安聽著這些議論,哪怕刻意壓低聲音,也多少聽到了些隻言片語。
臉色變得更加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