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大約十來天前,陸吾司布……(2 / 2)

千山青黛 蓬萊客 7887 字 6個月前

在二人四目彼此相交的那一刻,她的心裡刹時若明鏡般透亮。

他方才根本沒有看她畫的是什麼。

他一直在看的,是她的臉。

她的眼睫控製不住地顫抖了一下,片刻後,刹停和他的對望,慢慢垂落眼皮。

於此間寢堂內那若死亡般自四麵八方壓來,迫得人透不出氣的凝寂當中,裴蕭元忽然緩緩俯身下去,狀若要細看她畫作上的某些細節。

此時茵娘臉色煞白,若非身後靠著床欄,怕不是搖搖欲墜,幾乎連坐都坐不住了。

方才就在劉勃和假母在院牆外拉扯之時,此處迅速布出了一張下方空間能夠容人的畫案,鋪了麵四麵垂懸下來、長有尺餘的綿錦案障。兩名部曲自小窗跳樓,從暗巷遁走,而李延,他將兩柄匕首深深地釘嵌在了畫案兩側的左右牙邊之上,以此為雙手的借力點,雙足抵著畫案的腿角,憑一己之力,將他整個人懸空地平撐在了畫案的案麵之下。

茵娘本擔憂李延的體力,不知如此狀態,他能支撐多久。然而到了此時,她本來的擔憂已是徹底失了意義。

此人若再繼續俯身,隻要下去數寸,他便看到潛藏在垂落的綿錦案障後的李延了!

此時絮雨那握著筆杆的手依舊懸停半空,筆尖上凝聚起來的那一點墨卻再也支撐不住,啪地一下,濺落在了畫紙之上。

他微微一頓,抬眼,再次望向她。

他從未見過她這般圓地睜大她的一雙眼眸,和他再一次地四目相交在了一起。

在這雙圓睜的睛眸裡,是怎樣的一種眼神,惶恐,驚駭,絕望,若還夾雜了幾分或許連她自己也未曾覺察到的無儘的懇求,乃至卑微的乞憐。

在鐘漏裡流走的光陰若也凝停了下來。

茵娘此時正經受若赤足踩在燒紅的烙鐵上的煎熬。

在這痛苦無比的漫長煎熬裡,忽然,她竟看到一線生機。

那年輕男子又慢慢直起身,抬臂,手探向絮雨那握筆的手,將她因指捏得太緊以致在空中略歪斜的筆杆扶正,道:“記得早些歇息,勿過勞。明日還要入宮上值。”

扶筆中,他的指觸擦過她指,涼若冰水。

他轉身邁步走了出去,向著還等在屏風側的劉勃點了點頭:“走吧!此處確實沒有問題。”

七八人步下閣樓的橐橐的雜亂群靴之聲漸漸遠去,徹底消失在了耳際。

絮雨再也撐不住了,隻覺呼吸滯窒,四肢鬆軟,手開始控製不住地發抖,筆抓握不住,自指間滑脫,墜在了畫紙之上。

她也一把攥握住了畫案的邊沿,人才沒有當場軟坐到了地上。

此時畫案麵板下的李延亦跟著摔落。

回魂過來的茵娘因極大的慶幸喜極而泣,衝去閉緊門閂,回來扶助李延起身。

他腿上的傷因方才的發力,此刻又滲出血,染紅一片織料。

他背靠著畫案的一條腿,在茵娘為他處置傷處時,一直緊緊地閉著眼,人一動不動,直到片刻之後,茵娘轉到絮雨麵前,感激萬分地向她再次下跪叩首。

“幸有公主急智,總算是躲了過去!蒼天有眼,將那裴中郎也瞞了過去!”

絮雨恍然未作反應。

李延此時慢慢睜開了眼眸,也轉向了她。

“方才多謝你了,阿妹。”

他凝視著沉默的絮雨,蒼白的麵容露出微笑,輕聲說道。

是夜,這一場臨時發生的夜禁搜捕持續到天明。

在晨鼓咚咚響起坊門打開的時候,一個消息在坊中流傳開來。

據說昨夜位於中曲金風樓畔的一間青樓內,搜捕到了一名近日才入住的過所造假的商販。此人應當就是飛賊,因他隨後拒捕,竟飛簷走壁,被金吾衛追了幾條街,最後是在他試圖越過坊牆逃竄的時候,對麵射來一排弓箭,這才撲落在地被捕。

不止此人,另外也在北曲的一道暗巷內,抓到兩名潛藏的人,應是飛賊同夥。天亮之後,聽聞昨夜搜檢出飛賊的青樓的老鴇和相關□□都受到了嚴厲的審訊。不止如此,那秋娘哭鬨上吊,整間青樓被迫閉門了一天,沒法迎客。

這消息令平康坊的眾多青樓和妓館也跟著騷動了一天,其餘假母和秋娘們幸災樂禍,甚至紛紛結伴過去瞧熱鬨,氣得倒黴的老鴇帶著女兒們出來潑水趕人,十字街口笑聲不斷,煞是熱鬨。直到日近黃昏,平康坊內的高樓華屋次第燃燈,漸漸歌舞再起,歡聲笑語,來自昨夜那意外的餘波才徹底地平息了下去。

白日告終。挨到皇宮即將閉門的最後一刻,絮雨才走出集賢殿的直院。

今日整整一天,她都如在夢遊,丟三落四,甚至犯了幾個新手才會有的錯誤。連宋伯康也留意到了,以為是她身體不適,叫她可以提早出宮。

但她不想走。

她一種預感,於她而言,昨夜的那一件事,還遠遠沒有完結。

這個黃昏,幾乎是一步一步地挨著,在宮門衛不耐煩的催促聲中,她被迫出了這個替她臨時提供了一日庇護的地方,回到了她如今還暫住著的傳舍。

此時天已黑透,她自傳舍小門入內,心不在焉,眼漫看著腳前通往上方的步梯,邁著虛浮的腳,往她住的小樓上去。爬到一半之時,她忽然停住,隻覺腹內整團的五臟六腑都猛地攪在了一起,顫了一顫。

裴蕭元就靜靜地停在這道步梯的儘頭處,若已在此等她有些時候了。

“你隨我來。有事問。”

他的聲音端凝而冷淡,言畢,沒有任何停留,快步自她身畔擦過下了樓,率先走出了傳舍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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