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 52 章 若說近日永寧宅中何人最……(2 / 2)

千山青黛 蓬萊客 12205 字 6個月前

他走到皇帝的麵前,整一整衣冠,行拜見之禮。

皇帝冷冷掃他一眼:“隨朕來。”說完出榭而去。

皇帝步伐極快,裴蕭元隨行,君臣一前一後,將宮監衛士遠遠拋在了後。

皇帝一口氣沒停,徑直回入紫雲宮那間門他日常用作閱事召見的外殿。

楊在恩見裴蕭元也跟進了,將宮門關閉,自己立在門外守著。

殿內早已掌燈。

皇帝停在禦案前,背對著裴蕭元,立了片刻,緩緩地回頭,胡須掠動,目光陰忍,鷹視狼顧一般,掃向了立在他身後的這個年輕的臣子。

“葉絮雨,她到底是誰?”

“她是不是朕那個早年失散的女兒?”

皇帝一字一句,幾乎是從齒縫間門,問出這話。

裴蕭元一時沉默。

皇帝等了片刻,不見他回答,慢慢地轉過身,抬手,指向他的麵門。

“你為何不應?是你知道此番你再也隱瞞不下去了?”

皇帝那指著他的手一邊在微微地發抖,一邊自己又嗬嗬地冷笑了起來,笑聲聽去,猶如一道發自萬木古林深處的夜鳴的老梟之聲,叫人不寒而栗。

“難怪朕第一眼看到她,就覺麵善!難怪她見到那一幅畫,會哭得那般傷心!朕真是糊塗啊,當時竟沒往這上頭想!”

“還有!”皇帝的兩眼冒光,呼吸急促,開始在裴蕭元的麵前走來走去。

“若不是她,怎可能將西殿的壁畫畫得如此逼真,入木三分!朕見到那畫,幾乎以為是她的母親要從牆上走下來了!”

“不止如此!若不是她,誰敢奪朕吃的藥?除了嫮兒,朕的嫮兒,這個天下,還有誰敢做這樣的事!”

因為極度的激動,皇帝整個人都在微微戰栗。

“上蒼有眼,終於將朕的女兒還回來了!她還活著!朕說得對不對?她就是朕的女兒!你早也知道了,卻一直瞞著朕,是不是?”

裴蕭元依然沉默。

“你說!你給朕說!隻要你說出來,朕就赦免你的欺君之罪!非但不降罪,朕還要獎賞你!重重地獎賞你!”

回答皇帝的,還是無言的沉默。

皇帝等了片刻,那一張激動的麵上漸漸顯出怒容,忽然,啪的一聲,手掌重重拍案。

“跪下!”他大喝一聲。

裴蕭元緩緩下跪。

皇帝再也壓製不住滿心的憤懣,咬牙切齒:“你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兒!乳臭未乾,竟敢瞞著朕如此行事!你再不交待,朕有的是手段對付你!”

他大步走到跪地的裴蕭元的身前,探出他那一隻今雖枯瘦卻也曾握刀飲血的如鷹爪的手,一把攥住了裴蕭元的領襟,迫他抬麵。

“說!她是不是朕的女兒,簪星郡主,壽昌公主?”

皇帝俯視逼壓向裴蕭元,再次一字一字地問。

裴蕭元對上皇帝那一雙泛著血絲的獅虎般的眼目,遲疑間門,忽見他麵色漸漸發青,本攥得他頸間門呼吸凝滯的那手仿佛也鬆脫了。

他立刻伸出雙臂,一把扶持住不妙的皇帝,將人帶到坐床前。

“陛下身體不適,臣先去叫太醫。”

他安置妥當皇帝,轉身待去,一臂卻被皇帝反手一把又捏住了。

皇帝五指的力道大得出奇,捏得裴蕭元臂骨劇痛,如要碎裂。

隻聽皇帝伴著接續不上的呼吸,嘶聲道:“裴家兒!你敢對著朕說,她不是朕的女兒?”

裴蕭元再次望向皇帝。

此刻,對著這人君那一張泛著灰白氣的蒼老的臉,一聲否認,出口竟也如此艱難。

“告訴朕。朕知道,你知曉一切的。”

皇帝的話聲聽去已是帶了幾分示弱的意味。

裴蕭元凝定片刻,終於,在皇帝的注目下,後退幾步,肅然下跪。

“如陛下所言,她確是陛下的公主,從前走失了的那位簪星小郡主。”

他恭聲說道。

皇帝定定望他片刻,忽然,眼裡放射出不敢置信般的狂喜的光,猛從床上彈坐起身,手掌擊了數下床沿,發出噗噗的響聲。

“太好了!太好了!朕就知道!朕的感覺沒有錯!她真的朕的嫮兒!”

他抬手,指著裴蕭元下令:“快!你快將她帶入宮中——”

話音未落,忽然又站起身,“不不,還是朕自己去見她!她此刻人在哪裡?還在你家中?朕自己去接她!”說著,匆匆就要朝外走去。

“陛下!”

裴蕭元膝行轉身,朝向正疾步朝外走去的皇帝。

“陛下方才問臣許多話,臣唯獨不曾聽到陛下問,她何以早就歸京,卻不願尋陛下自認身份?”

皇帝若被什麼猛地釘住,一下停步。

裴蕭元注視著皇帝背影,繼續說道:“臣鬥膽進言一句,公主如今或許還不大願意回宮認回陛下。”

如同刺破了一個巨大的螞蜂窩,隻見皇帝猛地轉身,方才麵上流露出的所有的激動和歡欣皆消失不見。他雙目盯著裴蕭元,用一種叫人驚怖的語氣,森森地問:“你在說什麼?”

“如陛下所知,她早就入京了。如果願意,怎會等到現在還不告知陛下她是誰人。”裴蕭元用克製而不失恭敬的語氣,說道。

隨了他的應對,皇帝的麵容微微扭曲,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半晌,殿內再無彆的動靜,隻剩皇帝那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

裴蕭元依舊跪地,等待著來自皇帝的雷霆之怒。

“你昨夜帶她出城去往城西,到底去了哪裡?”突然,皇帝發問。

裴蕭元未應,也無須他再應什麼,一陣恍然之色迅速掠過皇帝那雙驚慮不定的眼,“難道你是帶她去了昭德陵?”

裴蕭元向他叩首,以此默認。

皇帝臉色煞白,死死盯著他,聲音在發抖:“你這裴家的小鬼!昨夜你四更拐了她出宮,就是要她跟朕作對,是不是?她是朕的親女!你隱瞞朕這許久也就罷了,竟還敢背著朕如此行事!朕,朕——”

皇帝渾身也跟著聲音發抖起來,左右張望,上去,也不顧自己燙手,一把抄起近前一隻正燜著熏香的鎏金白銅小香爐,朝裴蕭元砸了過來。香爐一耳正砸中裴蕭元的一側額角,隨即彈落在地,骨碌碌地滾開,內中那燃得正旺的炭火連同香球撒了一地。

裴蕭元登時也腦門豁口,肉破血流。

他的麵容卻不見慌張,甚至,連眼都未多眨一下,道:“陛下既召臣來問話,臣便最後再進一言。懇請陛下容臣說完。”

他朝皇帝再一次地恭敬叩首。

“公主對陛下拳拳滿懷,心若明月。但她為何不願回宮歸位,陛下當比臣更清楚。臣罪該萬死,然,懇請陛下,無論如何,勿對公主威逼過甚。”

他在入宮之前,已是更換官袍。此刻說完,自地上站起身,自己解下腰間門金帶,又脫去緋色官袍,最後,除了官帽,將一套衣物整齊疊放於地,身上隻剩白色衩衣,立在殿中。

皇帝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聲若龍象:“來人!”

楊在恩早就聽到殿內聲音,方才更是被那香爐落地的異動給驚得走了進來,此時疾步奔入,見裴蕭元額頭血流不止,瞬間門將身上衩衣的衣襟染紅一片,不禁心驚肉跳。

“把這個目無尊長、欺君罔上的逆臣投入大獄!”

“沒朕的許可,誰也不許見。”

皇帝嘶啞著聲,自胸中擠出似的,最後說出了這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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