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第 78 章 破陣樂畢,參舞健兒在康……(2 / 2)

千山青黛 蓬萊客 11898 字 6個月前

長安令一怔,趕忙下拜勸阻:“公主不可!此為平生難得一遇之神鳥,況且,必是百鳥知公主歸朝,方齊聚北山,如同朝拜。微臣這才特意將此神鳥進獻公主,以為朝賀。”

公主一笑:“神鳥固然罕見,你亦是有心。但在我看來,此並非祥瑞。”

宴殿內的眾人紛紛展目,屏息望向公主。

“時和年豐,才是嘉祥。國家得賢,才是良瑞。又譬如,今日講武,有那些將士悍不畏死,同心齊力,護我聖朝,叫我聖朝教化遠播四方,無邊弗屆,子民得安居樂業,永無饑餒。這些,才是真正的祥瑞!”

“至於這一隻鳥,它便是再靈瑞,哪怕真是天上飛來的神鳥——”

她再看了一眼。

“又何足賀?”

“放它歸山吧!”

公主的話語之聲並不高,然而字字清音,送入今夜宴殿內的每一個人的耳中。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殿內凝寂了片刻。

皇帝斜靠在身後憑幾之上,麵含淡淡笑意,靜望麵前群臣。

忽然,不知是哪個帶的頭,高聲頌是。滿殿之人跟著醒神,隨即紛紛頌讚公主英明嘉慧。

早有侍臣依公主吩咐,將那一隻白鸞拿出宮門,放飛於野。長安令羞愧不已,俯趴在地,連稱受教。好在公主也讚他有心,並未當眾令他過於難堪,皇帝陛下甚至還哈哈大笑,命人贈他一酒,替他壓驚。但有這個前車之鑒,剩下那些大臣當中,有心本想借機奉承再獻“祥瑞”的,也是知曉,座上這位剛回朝的公主,看去不是可糊弄之人,哪裡還敢繼續出來自討沒趣,遂紛紛閉口。

又有宴使也照皇帝之命,將公主方才的話,悉數轉達到此刻正在營房參與犒宴的將士當中。很快,那邊仿佛爆發出了一陣此起彼伏的公主千歲的呼聲。縱然隔著數裡地,這歡呼聲亦是越過了這片夜色下的蒼山山麓,隱隱傳來,響蕩不止。

裴蕭元自大殿的柱後,緩緩轉麵,目光越過殿中的華燈和參差的人影,望向了遠處那道坐於殿中央的周身仿若爍動著迷離金光的紫色倩影,不覺看得發癡。

然而今夜這殿內,發癡之人,又何止他一個。

正當樂工重新奏樂,歌工欲獻喉時,忽然,砰的一下,有酒盞落地,雜音引得眾人望去,見是座下西蕃王子所發。

如今的這位西蕃王子,名叫賀都,是三年前,西蕃戰敗後,國內重新爭勢繼而稱王的新王長子。他勇猛無儔,號稱高原雪鷹,每戰必身先士卒,不但深得西蕃王的喜愛,在西蕃軍中也得人心,很受擁戴。此前在戰事中,便曾給聖朝軍隊帶來過不小阻力。西蕃最後戰敗,賀都作為人質來了長安,以示新王對聖朝的臣服。

自然,聖人也未虧待這個來自久為勁敵之國的王子,一來便封他做了威衛將軍。他也是白天那一百二十名健兒當中的一個。當時雖然位列末尾,並沒看得十分清楚,但已覺聖朝公主高貴至極,美麗至極,心向往之,及至今夜,華燈映燦,公主近在眼前,瓊鼻櫻唇,貌若天仙,雪白肩膊隱在披帔之下,令賀都看得目不轉睛,心猿意馬,一刻也舍不得將眼挪開。待她方才說話,展眸一笑,他更覺她那雙明眸看的就是自己,登時神魂顛倒,一杯杯不停喝酒,以致於失態,酒盞失手落地,骨碌碌地滾出地簟,一直滾到場中一名樂工的腳邊,這才停了下來,引得周圍之人幾乎全都看了過來。

這賀都王子索性借著酒勁,大步出案,來到聖人麵前,參拜,高聲說道:“小臣賀都,時年二十有六,國中並無妻子,今日有幸得見聖朝公主之顏,如見天人。小臣鬥膽薦婚,倘若陛下肯將公主下嫁,從今往後,我大蕃國臣服聖朝,千秋萬載,此誌不渝!若有違誓,叫我折翼高原,不得好死!”

滿殿人被他嚇了一跳,等聽清他的所求,無不瞠目,心中也就隻能感慨一聲,果然是番邦外屬,絲毫不知禮節為何,竟然當眾自己便如此跳出來求婚,也不怕貽笑大方。當中有人更是嗤笑出聲。惹得賀都麵紅耳赤,呼道:“陛下難道不信我的誓言?”

皇帝顯也是沒防備,愣怔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恢複常態,含笑道:“王子是英雄之士,更是有心,朕頗為欣賞。不過,公主方始歸朝,朕正待與她共敘天倫,至於彆事,日後再論。”

賀都不甘,一雙醉熏熏的虎目轉向座上公主,見她眉目微斂,神色平靜,好似方才說的事和她完全無乾。然而,就這一副冰雪玉人的模樣,反而叫人越看越是眼饞。他撿回酒杯,歸座,在心裡盤算了起來。

他來長安也有段時日了,自然知道些聖朝人的禮儀,知自己方才的舉動確實貿然,也難怪被人嗤笑,皇帝不當他一回事,心中思量,今夜立刻派人趕回去,叫父王速速替自己遣使求婚。

他剛下去,座下又起來一名身著華服的青年男子。

他和方才的賀都不同,長身玉立,文質彬彬。

此人係渤海國的小王子,名蘭泰,因身無政事,來長安已定居多年,熟讀經書,去年參考科舉,一舉奪得探花,不但如此,武功亦是出眾。他還擅音律。種種加身,令他成為長安許多高門青眼有加的貴婿,然而他卻孤芳自賞,曾經放話,除非是他心儀之女子,否則,寧可終身不娶。

隻見他出來,從樂工的手中接過一麵琵琶,用撥子調音數下,隨即轉向殿上的皇帝,恭敬行禮,道:“今日公主歸朝,得見陛下天倫圓滿,小臣亦是不勝歡欣。方才殿中諸位大臣現場賦詩,小臣不才,獻醜現場賦得一曲,名凰歸,以示小臣拜賀之心,還望陛下許可。”

皇帝聞言略意外,隨即笑允。

王子便抱琴入座,當場彈奏他方作的賀曲,果然是音度清美,又隱隱暗傳情愫。一曲罷了,餘音繞梁,周圍之人無不神醉,皇帝喜悅,下令嘉獎。

這時,隻見為賀聖人萬壽於不久前才來長安的渤海國丞相走上,敬拜過後,恭聲說道:“我王心向聖朝,更得蒙陛下恩典,王子在京,早晚得擊鐘鼎食,腰懸金紫綬,貴不可言,然而至今未得婚配,終究是莫大缺憾。此事,不止我王,我國萬千子民,亦是懸係在心。王子對公主心存仰慕,臣下鬥膽,今夜代王子向陛下求親,懇請陛下垂愛。”

“王子一片冰心,日月可照,此求若能得陛下恩準,那便是我王,我渤海萬千子民的莫大幸事!”

渤海王族向來仰慕聖朝華章禮儀,歸化已久,國人容貌,亦與聖朝之人類屬。如眼前這蘭泰王子,若不是認識之人,看他便和長安城中的清貴郎君無二。

不但如此,渤海國長久以來,為聖朝羈縻周圍異族,故聖人對渤海王族一向厚待,不吝籠絡。

實話而言,殿中不少人此刻都覺,倘若有朝一日皇帝欲降公主於駙馬,眼前這位蘭泰王子,實是極好的人選。

皇帝沉默了片刻,也不知他在想甚,接著,笑道:“王子與丞相的誠心,朕自然體察。隻是方才如朕所言,公主歸朝不久,朕尚無意議婚。先退下吧。”

蘭泰與丞相自然也知皇帝不可能如此輕易便將剛歸朝的公主下嫁,方才不過是看到有人開頭,跟出來表明心意,好叫皇帝先行留下深刻印象而已,如此,待日後哪天,皇帝若要擇選駙馬,自然會想到自己。

二人行禮,隨即退下。

承平此時已飲得半醉,斜靠在案後,轉目,望了眼殿角柱後的那道身影,略一遲疑,向身旁的使官使了個眼色。使官心領神會,急忙也跟了出來,拜請皇帝,下嫁公主。

狼庭王子一早便想求娶聖朝公主,此事幾乎也是傳得人儘皆知了。故此刻這狼庭使官出來代王子爭婚,眾人並不意外。

皇帝聽了,循著方才口風,自然也是婉拒。隨即展目,在殿中遊走一圈,又道:“沒想到公主歸朝第一日,便有如此眾多的兒郎們競相向朕求婚。朕索性再問問,爾等在場之人,可還有誰懷有尚主之心?”

皇帝話音落下,眾臣紛紛四顧,隻見殿中大步走來一名俊俏的銀袍郎君,噗通一聲,雙膝落地,跪到了皇帝麵前,鄭重叩首,完畢,響聲道:“有!臣對公主長懷愛慕之心!今夜這就叫人回去,叫我父王遣使,表臣尚公主之心!”

眾人定睛看去,見竟是西平郡王世子宇文峙。

一時間,殿中眾臣相互交頭接耳。

在一片不絕於耳的嗡嗡聲中,皇帝微微笑道:“爾等對公主的心意,朕明了了。先這樣吧,今夜並非議婚之宴。”

皇帝一錘定音,接下來,自然無人再敢提此事,宴樂完畢,太子領著百官恭送皇帝和公主回清榮宮歇息,隨後,眾人這才三三兩兩地議論著,慢慢地,各自散了。

韓克讓目送皇帝和公主身影消失在宮門之後,轉頭沒看見下屬,急忙到處找,終於在宮外的一處夜哨崗附近尋到他。他正和值夜衛士在核對今夜口令。韓克讓按捺下性子,等完事了,將人招呼到一個無人的角落之處。

“大將軍有事?”裴蕭元問道,神情如常。

韓克讓端詳他片刻,謔了一聲,搖頭:“你是怎麼了?竟還不緊不慢?我看你就一點兒都不著急?”

他說完,見下屬依舊沉默,自己倒是急得險些跳腳了。

“今晚你都看見了吧?好家夥!這才第一日,就這麼多各方來的兒郎子爭著要尚公主,搶當陛下的駙馬了!”

他還是不言。

韓克讓急得恨不得給他一拳,極力忍下衝動,道:“明日狩獵,不用你擔任儀衛放警了!”

裴蕭元抬目望他。

韓克讓看了眼左右,湊上去,壓低聲道:“滿朝廷的人都知道你和公主之前關係親近,她還在你家裡住過!明日你也給我上!好好表現給陛下看!”

“阿史那王子是左武衛,宇文世子是龍武衛,賀都是威衛,還有那個什麼渤海王子是驍衛,探花郎,小白臉,還會彈曲兒,更是了不得啊!”

“我也不怪你瞞我恁久,就一條,這要是到了最後,公主被彆衛的兒郎給搶走,你丟我堂堂天子近衛金吾衛的臉,我唯你是問!”

韓克讓撂下話,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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