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丁白崖不會忘記他第一次遇...)(1 / 1)

千山青黛 蓬萊客 5054 字 3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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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白崖不會忘記他第一次遇見定王妃時的情景。 那一年,是他來到長安的第六年。 和天下無數如過江之鯽的舉子一樣,出身於一個沒落郡望之家的他,也背負行囊,孑然孤身,肩擔明月,心懷“黃金台上感君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夢想,風塵仆仆地來到了這座當世獨一無二的最偉大的都城。 生在昔年那樣一個烈火烹油的鼎盛世代,是他之幸,亦是他的不幸。他才華過人,然而盛世之下,天下不乏和他一樣,或更深賦背景之人,也都懷著同念,從四麵八方,源源不絕地湧向帝國的心臟。 人人想做大雁塔上得留名的那一個春風得意人。 一年又一年,魚躍龍門者,皆不是他。 從十六歲到二十二歲。 昔日恃才傲物的少年,在長安的礪石上徹底磨儘了鋒芒。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從一個欣賞他的長安官口中得知,原來,早在四年前,在他應舉的第二年,他便已上榜。然而,因他此前一篇針砭時弊痛陳國家隱患的章廣為流傳,驚動天子,天子閱後,留下“豎子狂妄,永不留用” 八字評論,他被除名,隨後幾年,隻要看到他名,考官便將應卷抽出,當場不予考慮。 他就此沉默了?([(Xiao jia ren.)])來[笑*人]*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xiAojiaRen)?()?(xiAojiaRen)?()下去,開始更多地將一腔胸臆轉向畫筆。長年寄居青龍寺,苦讀無成,身無長物,住持欣賞他的才華,頓頓齋飯不落下他,但他自己知道,他必須改變了。便如此,從前那一管寄托閒情的畫筆,變作糊口工具,他做了畫匠。 他是在一名宗室王為其母辦的壽宴上遇到定王妃的。那時她剛嫁不久,綺年玉貌,明眸烏發,芳華絕代,他是眾多被雇去作畫以娛參宴貴婦人們的畫師之一,遠遠一個照麵,便叫他自覺卑俗,何敢多看。 瓊樓畫堂,華筵盛宴,貴婦人們在搭著帷幕的花園中縱情作樂。宴帳之外,他俯趴在工案之上,頭頂七月烈日,畫得汗流浹背。畫師們的應景畫作,一幅幅地由奴婢傳入筵席,供貴婦人們賞玩。日暮酒闌,人去宴散,離開時,他看見自己的畫被棄在了杯盤狼藉的地上,上麵潑著酒汙,布滿了踐踏的泥足履印。 他沒有停留,默默從旁經過。離開宴場,他饑渴交加,倍覺疲倦,正要加快腳步回去,身後忽然響起一陣步足之聲,有人叫住了他。 一名婢女托著一盤櫻桃走來,笑說是定王妃所賜。 “你便是丁白崖?王妃說,從前看過你的章,沒想到你畫得也好。可惜今日她亦是客,不便留畫。這是王妃給你的賞賜,是乾淨的。” 婢女送上那一盤櫻桃。 果子紅澄澄,圓滾滾,盛在牙盤裡,像顆顆美麗的彩色寶石,滾動之時,閃著亮晶晶的光。 殷王妃的父親曾是國子監祭酒,昭館著史大家,三年前致仕病故。他應舉多年,怎不知其名。 那官當日也曾對他提過,殷祭酒的致仕,和他當年寫的那篇章也有幾分關係。祭酒曾上言勸諫皇帝,生觀點固然偏頗,卻是不掩才華,更見報國之心,希望皇帝勿單單以短處而斷生仕途,惹皇帝不喜,不久之後,他便辭官致仕,並於次年病故。 那個時候,還有一些貴婦人聚在一叢花木下閒談,並未離開,定王妃也在其中。 他如夢初醒,轉頭望去,遠遠地,看到她亦轉麵過來,朝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他定住了,是婢女將他喚醒,他方倉促地兜起衣袖,接過了那一盤櫻桃。 果子是冰鎮過的。待他兜著回到寄身之地,冰氣殆儘,然而,在那個夏暑夜裡,當他拈起一顆入口,依舊是那樣的清涼,唇齒留甘,久久未散。 這是丁白崖這一生裡吃過的最為甘美的食物,沒有之一。 後來,他再無功名之心,一心作畫,入葉鐘離的眼,被收為弟子。再後來,他的畫和他的風姿並稱雙絕,他開始受到貴婦人的青睞。起初他一概不假辭色,然而,或是他獨獨投注在那個女子身上的目光太過熱烈了,連他自己亦是無法抑製,在他為她和她的愛女畫過一幅戲貓圖後,京中漸漸便流傳起他和她的一些流言,就連當年她的父親曾為他在皇帝麵前發聲的往事,也成了他和那女子私通的佐證。他為之深深惶恐,極是自責,從此以後,隻要有她在的場合,他便不會出現,與此同時,他也開始和貴婦們周旋,甚至同遊共宿。他的名氣更加大了,王太後指定他專為她作像,她身邊一個最有權勢的中年女官,對他亦是青眼有加。 那一夜,無聲無息裡,他突然受急召入宮。他不知出了何事,直到見到女官,方知太後已提早出宮,而就在今夜,皇帝也方悄然從禁苑西遁而去。明日,百官和百姓便將知道,皇宮昨夜已然中空。 女官也即潛走,欲帶他同行。他立刻想到了殷王妃,不知定王是否已派人回來接應她,她又是否知道長安已遭拋棄。遲疑不決之時,那女官冷笑質問,他是否想去為定王妃報訊。 “我告訴你,今晚便是她的死期。最晚不過明日,叛軍便將抵達。你不和我走,難道想和那些長安賤民一樣,死在叛軍的刀劍之下?” 女官早有獨占他為麵首之心。從前他一直避讓,能躲則躲。今夜他卻聽出了端倪,假意惶恐,忍厭隨她一道乘車,從禁苑出宮。 車上,他打探內情。女官自知色衰,為討年輕郎君歡心,更也為威脅恐嚇他,遂將實情道出。 小柳氏是王太後的表甥孫女,常入宮陪伴,討好王太後,這回也知消息,卻不肯隨王太後一起走,借口另外有事留下。原來她和心腹密謀,想趁這個機會,假借王太後之名,將定王妃殷氏騙來下手。然而此事非同小可,她更怕過後萬一被王太後知曉問罪,躊躇不決。 小柳氏的謀算,怎可能瞞得過王太後的眼,這女官之所以也借故留下,正是為了此事,遂在小柳氏尋來探聽口風之時,裝作無意,泄露太後心思。 同為皇孫,太後獨愛景升太子,對定王卻頗多厭惡,起因也是巧合,定王出生當夜,她便跌了一跤,臥病在床,險些死掉。過後她起疑心,拿了定王八字叫人去看,竟說和她相衝犯克,並且,此子對王家也將不利。太後深信不疑。而皇帝在還沒有徹底沉迷於聲色犬馬之前,對定王還是頗多欣賞,稱他有自己當年之風,諸多皇子裡,以他最為英賢,還親自為他指定婚事,以關內世家柳女為妃。這更引發太後不喜。 大柳氏在幾年前病故後,太後便知柳家一直想將小柳氏再嫁定王,以穩固婚姻。 此舉自然不合她的心意。她一心想為鐘愛的長孫太子掃除障礙,怎容柳家再嫁女為妃。她想安排自己人入定王府為繼妃,並監視定王舉動,不料定王甚是狡詐,在王府裡不聲不響地過了幾年後,有一天,毫無征兆,竟自己直接尋到了皇帝的麵前,稱不久前,外出遊覽杏園,偶遇殷家之女,極是愛慕,欲求為妻。 殷祭酒的長子少年亡故,他膝下隻剩一個女兒,家族亦是人丁不繼,幾年前,在祭酒病故後,門庭更是沉寂無聲了下去。 定王的這個舉動,似正合乎皇帝心意。當時殷女也已出孝,當場應允,指了這門婚事。 皇帝開口,太後隻好作罷。然而從此,她對定王愈發厭惡,連帶也恨起殷女,認定是她勾引定王,壞了自己的盤算。 女官將太後對殷妃的恨意透漏給小柳氏,又旁敲側擊地提醒,斬草除根,須連那小郡主也一並殺死,方能杜絕後患。 小柳氏如被喂下定心之丸,不再猶豫,下了決心。 “你以為太後隻為借刀,殺死那母女二人如此簡單?”女官得意地道。 “小柳氏那蠢貨,她此番殺死定王心愛之人,連小郡主也不放過,就算太後不言不語,她能瞞過一時,能騙得了定王一世?將來等定王知道,必痛不欲生,怎肯放過柳家?到時狗咬狗,太子便可穩坐釣魚台。” 女官和丁白崖說這些,本意是為炫耀自己將來地位,哄他死心塌地入帳。卻不知丁白崖實是狠人,早已動了殺機,逢迎之際,在行進的車廂裡扼死女官,取來通行證,叫停馬車,隨後,他抱著人若無其事下去,稱二人有事要入附近林子商議。 隨從以為女官迫不及待,路上便要和他歡好,怎敢多問。他上馬離去,入林後,將人藏起,隨即調轉馬頭狂奔回到長安,徑去定王府報訊。 他還是遲了,殷妃已被騙出,人已快到皇宮。他不顧一切現身,攔住後,將自己的所知和盤托出。郭縱等人大驚,正要護送殷妃回去,不料小柳氏為防意外,又派人出來察看情況,發現不對,追了上來。 當時雙方相距不遠,對方人數不少,殷妃知小柳氏首要目標是在自己,命郭縱回府帶著女兒逃離,她自己則往另條道去。 她應有預感,知今夜必死無疑,叫丁白崖也逃,逃得越遠越好,免遭受池魚之殃。丁白崖怎肯棄她而去,和剩下的幾名侍衛護她同行,慌不擇路,他們被河道所擋。追兵上來,終究寡不敵眾,丁白崖胸中一刀,被砍下水去,另些王府侍衛也死,剩殷王妃被捉,帶進了皇宮。 原來小柳氏恨極殷妃,覺簡單殺死她太過便宜,她要親眼看她受辱死去方能解恨。殷妃怎不知小柳氏的用意,起初路上也無反抗,不過是為女兒爭取逃脫的時間,在被帶到小柳氏麵前後,她便拔下頭上金簪,自刺心口,倒地而死。小柳氏狂怒,命心腹鞭屍,再將她丟到城東亂葬崗去,叫她遭野狗啃屍之罰。 彼時,消息再次秘密送來,叛軍離長安越發逼近了,她下令完畢,自己不敢多留,匆匆逃走。 叛亂來的方向,便是城東。那亂葬崗出城又遠,有一二十裡路。 殷妃雖自戕而死,麵目依舊如生,那頭目不忍褻瀆,又怕為了拋屍耽擱時辰,萬一叛軍提早遭遇,自己無法逃脫,見小柳氏已走,便將事交給手下,自己逃走。 他的兩個手下和他有著相同之念,怎敢去往城東,商議過後,將殷妃遺體轉到了一個荒僻花林旁的太液池角,墜了塊石,沉下水去,隨後,也倉皇逃離。 丁白崖熟識水性,落水後,並未死去。他爬出,不顧自己的傷,又追了上來。 他成名後,出手闊綽,和不少宮衛交往。今夜宮中氣氛著實詭異,許多宮衛早也心生疑慮,無心值守,並無為難,他得以再次入宮。他一路尋到附近,眼睜睜,看著殷王妃在他的麵前倒下,又看著她沉水。等人逃走,他下到液池,尋到殷妃,將她拖出,拚命施救。 王妃一縷香魂,終於悠悠歸竅,然而,縱然醒來,也是奄奄一息,隻剩最後一口氣而已。 春月升上花林,她倒在丁白崖的懷中,神誌昏茫,竟將朦朧月色下的他誤認作是定王,喃喃喚他卿郎,說,她先去一步,往後不能陪他了。他不用為她複仇,她知他心懷英誌,天下動蕩,朝局艱難,他該做甚,便去做甚,她不會怪他。 她又說,她知他當初娶她,是為拿她應付太後,更為消除他父親對他的忌憚之心。他是她一眼便喜歡的人。可是若有來生,她應當不會再嫁他了。 她是在驟然又變得淩亂,讓他快去救女兒的催促聲中,呼出最後一口氣的。 卿郎,你要讓她做個無憂無慮,最幸福的人兒。 櫻唇吐出這最後一句顫得幾不成聲的話,她死在了丁白崖的懷中。 這一次,是真的死去,再無回魂之可能。 丁白崖緊緊地抱著她,身前傷口的血和眼淚無聲混流,直到她的身子發涼,徹底沒了生氣,慢慢放開。 他跌跌撞撞,抱著她,尋到了液池邊開得最盛的一株古杏樹,在下麵挖了整整一夜,從黑夜,挖到天明。 天明之後,宮中人儘皆知,皇帝昨夜逃走。人人都在為出路奔竄,誰也不知,在皇宮太液池深處的花林邊,他為她挖出了一個深深的容身之所。 他知她喜愛杏花。 春物競妒,此花最嬌。也惟有此花,輕紅如錦,薄粉賽雪,當得起美人明妝如洗的讚譽。惜春時短暫,縱然枝頭無限嬌,亦是稍縱即逝,神仙難留。 丁白崖將她放入其中,為她仔細整理衣容。 她如此美,即便是此刻,看去也依舊如同剛剛睡去。他怎忍心用泥土覆蓋。他將她的全身鋪滿落英,讓花瓣為她阻擋那無情的泥,慢慢地,再將她一寸寸地掩蓋。 暫葬她後,他在樹乾上留下記號,撐著一口氣,拖著搖搖欲墜的身軀,來到了永安殿。 這座大殿之中,早已空無一人。 他到了昏暗的大殿深處,坐在那一幅壁畫牆的角落裡,開始在牆角刻字,留給他的師父。 他知道,他的師父一定會來這裡尋他的。但他恐怕已是等不到那一刻了。在他死前,他必須要將殷妃的暫時容身之地告訴他,請他轉給定王。 還有,她是如何死在那些勾心鬥角心懷叵測的惡鬼手中的,以及,她最後想要留給她夫郎的話。 一個字也不少,原原本本,全部留在上麵。 刻完他想留的最後一個字,他筋疲力儘,頭靠在壁畫的角落裡,停止呼吸。 而他那無力落在了膝頭的左手,猶緊緊地握著纂刀。那是他的師父多年前,在離開長安時,留給他的紀念之物。 火把從絮雨的手中脫落,墜在地上,火星四濺。 她張口,仿佛想發聲,話卻說不出來,隻扭頭,望著那片液池花林的方向,整個人不停地顫抖,淚滾滾不絕,奪眶而出。 就在她雙腿站立不住,人將要跌倒之時,裴蕭元攔腰將她護住,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廣告是本站能長期運行的根本,關閉廣告之前,請點一次廣告。 完整要請進入笑_ィ圭人_小-說。 ,前需關閉廣告攔截及退出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