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 27(1 / 2)

兩個月後。

新聯邦,加州。

周姣站在鏡子前,仔細審視自己的麵容。

軍用麵具的效果非常不錯,她現在看上去完完全全是另一個人,眉眼毫無以前的影子。

接下來,她隻要再去做一次手術,對自己的聲紋、指紋、虹膜、掌靜脈等進行重塑和偽裝,就能徹底擺脫“周姣”的身份了。

兩個月前,她沿著應急綠光,一路走到逃生通道的儘頭,剛鑽進逃生艇,無數黑紅肉觸就如海潮般洶湧而至。

或許,已經不能稱為觸足了,更像是一片不斷裂殖的肉質薄膜,它們幾近癲狂地蠕動著,擴張著,覆蓋一切可以覆蓋的東西。

幾乎是眨眼間,逃生通道就化為恐怖黏稠的肉質巢穴。

逃生艇也在肉觸的包圍下,無法發動。

她似乎無路可退,隻能向江漣低頭。

周姣攥緊電磁槍。

片刻後,她從逃生艇走了下去。

覆蓋地麵的肉膜頓時伸出幾條黑紅色觸足,帶著失而複得的狂喜,絞緊她的腳踝、手腕和腰身。

碰觸到她的一瞬間,觸足表麵立刻分裂出數個呼吸孔,貪婪而急切地吸入她的氣味。

周姣有些好奇。

如果江漣真的喜歡上她了,為什麼還是隻對她的氣味著迷?

他不該對她美好的人格著迷嗎?

周姣自嘲地想了片刻,就得出了答案。

應該像盧澤厚說的那樣,跟原本的江漣有關。

原本的江漣作為一個天生反社會人格者,冷漠、情緒淡漠、沒有同理心,並且從未想過改變這些特質。

特殊局對他做過數十次心理測量,他都將分數控製在一個相當微妙的數字,連AI都分析不出他每一題的思考時間是否存在異常。

再加上他缺乏單胺氧化酶A的基因,以及充滿食-人魔和變態殺人狂的家族史,反映到現在的江漣身上,就變成了對她的氣味無窮無儘的渴欲。

因為,他們都不知道怎麼喜歡一個人。

隻知道不斷地掠奪與索取。

他們喜歡她,但不想讓她死去,於是隻能掠奪她的氣味與唾液,以此滿足內心極端病態的渴欲。

盧澤厚說得很對,這的確是“兩個異類,幾種病態的感情疊加”。

一旦被他抓回去,她的餘生可能就隻剩下一個作用——填滿他扭曲而深不可測的獨占欲。

她唯一可以利用的籌碼,隻有“他不想讓她死去”這一點。

一時間,周姣的心情複雜到極點。

某種程度上,她和原本的江漣算是同一種人。區彆是,她的家人沒有可怖的犯罪史。

全世界大約4%的反社會人格者,每25個人中就有1個人是反社會人格。⑴

隻有極少數像原本的江漣的家人那樣,表現出殘忍嗜血的一麵,大多數都像她這樣,儘管是異類,卻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隻是,總會在無意間顯得與普通人格格不入。

他們難以融入社會,缺乏道德感,極具攻擊性;行事衝動,毫不顧及自己與他人的安危。⑴

——所謂的新世界,也並非她的新世界。

作為異類,她似乎應該跟江漣這樣的同類待在一起——無論是原本的江漣,還是現在的江漣。

但她不願意。

她不想被他掌控。

她不會為了一點虛無縹緲的認同感和歸屬感,就讓他掌控她的人格和命運。

周姣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終於等到江漣。

現在的他,完完全全符合“祂”這個稱呼。

從外表上看,他已經不能算作人了,更像是一團竭力維持人形的黑紅黏液。

那些黏液似乎是某種具有極高活性的原生質,他每走一步,身上的黏液都沸騰得更為厲害,分裂出一條條濕滑粗壯的觸足,將她身後的出口堵得密不透風,仿佛要將她永遠困在這裡。

當他站在她的麵前時,黑紅黏液迅速褪去,露出清冷而俊美的臉龐。

一直以來,周姣都能在他的身上感受到強烈的割裂感。

但沒有哪一刻,他的割裂感像現在這樣嚴重。

在他的臉上,她同時看到了俊美與醜陋、清冷與狂熱、潔淨與汙穢,以及……

傲慢與卑微。

他低下頭,注視著她,黑紅黏液擴張蔓延,從四麵八方向她襲去,如同一個逼仄的牢籠,將她牢牢鎖在其中。

“跟我回去。”

他說,聲音低沉,伴隨著無數細微的嗡鳴聲,令空氣微微震動,充滿了金屬質感的磁性。

很明顯,這個頻段的聲波之所以對她無害,甚至頗為悅耳,是因為他不想傷害她。

一旦他收回這個特權,她再聽見這個聲音,就會像其他人一樣頭昏腦漲,內臟緊縮。

說實話,這個特權,在某種程度上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這是高等生命賦予她的特權,使她淩駕於眾人之上,她怎能不感到愉快?

可這種愉快,僅持續了一小會兒。

因為特權給出與否,都是他說了算。

她既沒有接受的權利,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她想要的是馴服野獸的快-感,而不是神明高高在上的施舍。

“如果我說不呢?”她慢慢地說。

江漣沒有說話。

焦躁而詭異的嗡鳴聲卻瞬間包圍了她。

狹窄的逃生通道內,數不清的肉質觸足探了過來,匍匐著、蠕動著從四麵靠近她。

在主體的麵前,它們想要親近她,又不敢親近她。

而且,她的話讓它們很生氣。

為什麼不跟他回去?

我們已經喜歡上你了!

除了他的身邊,你還能去哪兒?

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跟他回去……

它們危險地逼近她的耳朵,陰冷而不懷好意地摩-挲著她脆弱的喉骨,留下一條濕滑的、充滿標記意味的水痕。

“跟他回去。”它們說,“我們喜歡你。”

它們和主體一樣強硬而專橫。

因為它們喜歡她,所以她必須屬於他。

周姣扯下勾纏在脖頸的觸足。

她的表情沒什麼變化,甚至還相當輕柔地撫摩了一下那條觸足。

可是,她說:“不,我不想跟你回去。”

氣氛死寂。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肉-膜和肉觸裡血絲密布,觸目所及全是紅得發黑的觸足,裡麵熒藍色的光點已經無法透過密密麻麻的血管散射出來了。

他身上森寒可怖是如此鋒利,似乎下一刻就會割破她的咽喉。

然而,她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想跟你回去。”

她的語氣是那麼冷靜,就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定律——他從自然法則的層麵上藐視她那樣的客觀定律。

江漣冷峻的眼中滲出黑紅色的黏液,好不容易凝固而成的人形,又陷入了極不穩定的蠕動狀態。

從一開始,她就十分冷靜。

他降臨後排斥她,她冷靜地遠離他;他幾次想要殺死她,她都極其冷靜地思索對策。

即使她情緒波動最為激烈的那一刻——從頂樓天台一躍而下,她也是冷靜中帶著一絲瘋狂。

喜歡上一個人類,已經讓他煩躁不安到極點。

他和她不是一個維度的生物,構造也截然不同,她甚至無法承受他的聲音。

她弱小得讓他煩躁,渺小得讓他煩躁,也……冷靜得讓他煩躁。

他究竟要怎樣對待她?

抓住她。

她會逃跑。

圈禁她。

她會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