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30(1 / 2)

這是一幕詭譎卻充滿奇異美感的畫麵。

江漣穿著黑色修身大衣, 裡麵是白襯衫、黑領帶,麵料均價值不菲,襯得他的氣質更為冷冽潔淨。

然而, 他的雙眼卻滾燙發紅,似乎儲滿了無法宣之於口的強烈情感。

一時間,他整個人看上去極為割裂,像是隨時會脫下冷峻優雅的人皮, 暴露出恐怖、混沌、癲狂的非人本質。

而這一切,僅是因為她將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唇上。

周姣聽見自己的血液在簌簌流動,提醒她現在多麼興奮激動。

人類雖然渺小,卻擁有無底洞一般的征服欲。

工具、火焰、種子、動物、土地……仔細觀察人類的進化史, 就會發現完完全全是一部征服自然的史詩。

沒有征服欲, 她不可能作為人類站在這裡。

同樣地,也不可能跟一個不可名狀、不可預測、不可控製的怪物對峙。

周姣看著江漣撐著熒光黃的雨傘,走到她的麵前。

傘蔭下,他的目光沉重而黏稠, 跟周圍“人”的視線一起壓迫在她的身上:

“我算陌生人嗎?”

周姣看了他一眼,移開視線:“江醫生,我隻是換了一個城市生活,並不是失憶了。”

這一次,江漣聽出了她的潛台詞——她願意接受他的傘。

他頓時躁動起來。

周圍“人”受他的情緒影響, 臉上也露出了駭人的狂喜表情。

觸足雖然沒有顯形, 卻暴出一根根粗壯的紫紅色血管, 看上去就像空氣在顫動流血一般。

江漣很想用觸足縛住周姣的手腳, 把她扯到雨傘下麵——他沒有耐心等她慢慢走過來。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扔掉這把傘,直接把她包裹在身體裡。人類避雨的方式是如此落後而低效, 依靠他才是最優的選擇。

但是,他都忍住了。

在人類社會,交往的前提是,尊重對方。

江漣完全不懂什麼是尊重。

他隻知道,殺戮與進食。

但他可以假裝自己懂得尊重。

生物在形態、行為等特征上模擬另一種生物⑴,是適應生態環境的一部分。

江漣緊緊地盯著她,眼神侵略,語氣卻彬彬有禮:“既然周小姐認識我,那麼願意收下我這把傘嗎?”

周姣伸出一隻手。

江漣頓了幾秒鐘,把傘遞過去。

然後,周姣接過雨傘,就這樣離開了。

沒有等他。

江漣神情晦暗地看著周姣的背影。

她這是接受了他,還是拒絕了他?

他該怎麼做,把她抓回來,讓她再選一次?

那人類的聲音又在他的心底響起:“跟上去。”

換作以前,江漣絕不可能聽這個人類的指揮。

從一開始,他就跟這人類不對付。

這人類的意誌力跟周姣一樣難纏。降臨以後,他本該對“江漣”的基因進行優化選擇,修複他的低活性MAOA基因,可“江漣”竭儘全力留下了那些劣質基因。

盧澤厚死後,他本該立即離開這副低劣的皮囊,徹底擺脫那人類的劣質基因。

這樣一來,他就再也不用聽見那人類的聲音了。

可同時,他也失去了了解人類社會的最佳途徑。

為了追求周姣,他接受了那人類醜陋的外形,忍受了那人類低劣的基因。

江漣一言不發,快步跟了上去。

這是第一次,他不是因為追殺或追捕,而跟在周姣的身後。

這種感覺很新奇,令他的胸口一陣發麻,螞蟻爬過似的刺癢。

江漣沒有跟得太緊——隻要他離周姣太近,周圍人就會受他情緒的影響,對周姣生出狂熱的迷戀。

他不喜歡周姣被其他人覬覦。

即使這種覬覦,是因為他。

·

周姣始終能感受到江漣的視線。

江漣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

喜歡她,就直勾勾地盯著她,視線猶如實質,滾燙得驚人,像是要在她的背上鑽出兩個窟窿。

這種被人瘋狂渴求的感覺,令她生出了一種無法形容的快慰。

周姣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這是一幢廉價公寓,樓道堆滿了垃圾塑料袋,斑駁的牆麵上到處都是廣告、腳印和噴漆塗鴉,以及長長的指甲刮花。

周姣走進鐵籠似的電梯,趕在江漣進來之前,按下了關門鍵。

她最後看到的,是江漣冰冷而又煩躁的眼神。

他站在電梯的柵欄前,目光陰冷變幻不定,似乎在想要不要用觸足把電梯的轎廂扯下來。

周姣後退一步,背靠轎壁,做好了電梯突然下墜的準備。

誰知,江漣竟沒有那麼做。

他按捺住煩躁,站在旁邊,等待下一班電梯。

周姣想,如果他把這份耐心放在追捕或圈養她上麵,她幾乎不可能逃出生天。

她用磁卡刷開房門,剛要關門。

與此同時,電梯門打開,江漣看到她關門的動作。

他耐心終於告罄,身後裂開一條裂隙,觸足閃電般鑽出,硬生生卡住了正要關閉的金屬門。

周姣回過頭,疑惑地看著他,幾秒鐘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抱歉,忘記還你傘了。”

她握著那把熒光黃雨傘的傘尖,遞了過去——如果江漣懂一點人情世故的話,就會發現這是一個相當有教養的動作。

她特意調轉了傘柄的方向,方便他接住。

江漣卻沒有感受到她的教養,隻覺得她專門握住傘尖,是在暗示他離她遠點。

他冷冷地盯著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拒絕了傀儡的傘,說自己不要陌生人的傘,然後收下了他遞過去的傘,說明她允許他接近她。

一路上,他緊緊跟在她的身後,她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現在卻要把他關在門外,還用雨傘把他隔開——什麼意思?

江漣直接說了出來:“你收下了我的傘。”

“所以?”周姣歪頭。

“為了答謝我的好意,你應該邀請我進去……”江漣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坐一坐。”

周姣忍不住笑了,因為江漣那種竭力模仿人類的僵冷語氣。

周姣在嘲笑他。

他從來沒有被嘲笑過。

江漣的瞳孔放大又縮小。

不知不覺間,紫黑觸足已像黏性液體一樣覆滿了整條走廊,蠢蠢欲動地探向她。

很奇怪,如果是其他人對他發出這樣的笑聲,他會毫不猶豫地絞斷那人的脖頸。

換作周姣,他的殺意莫名就消失了,變成了一種古怪的衝動。

想要吻她。

粗暴地吻她,掠奪她的氧氣,直到她眼尾發紅,嘴唇發腫,再也發不出那樣的嘲笑。

這麼想著,江漣自己卻分泌出大量的唾液,喉結滑動,發出一聲清晰的吞咽聲。

就在這時,他聽見周姣說:“那你進來吧。不過,最好把觸足收起來,我怕鄰居報警。”

江漣眼神閃爍。

從生物的層麵,越多人看到他的觸足越好,這樣人人都會知道周姣是他的,這個地方被他標記了,是他的領地。

但是,從人類的層麵——他現在最好聽周姣的話,給她一個好印象。

江漣一點一點地收起了觸足。

下一秒,這些觸足卻以隱形的擬態湧入了周姣的公寓,如同又濕又黏的透明蛛網,轉瞬間布滿了公寓的各個角落。

它們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仿佛掠食者觀察獵物的反應一樣,仔仔細細地觀察她。

——公寓裡麵,是他為她準備的禮物。

他和它們,都期待她的反應。

·

周姣確實驚訝了一下。

客廳的地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紙箱,每一個紙箱都以極其特殊的工藝印著“anic(有機)”的墨綠Logo。

要問這個時代,什麼最奢侈、最有價值、最能象征身份,必然不是那些古老的奢侈品牌,而是有機物。

隻有金字塔最頂端的那一批人,才能享用有機肉類和有機蔬菜——必須是金字塔的最頂端,有錢也有權才行,少了一樣都不能得到最新鮮和最安全的有機食物。

至於有機麵料,則更加罕見了。

動物都滅絕得差不多了,蠶、貂、鳥、兔、山羊、綿羊、駱駝……隻有實驗室的試管裡,才能看到它們的身影,而這些動物也隻會流入達官貴人的手裡,從不公開出售。

周姣麵前的紙箱裡,卻全是有機麵料製成的衣物。

內衣、襯衫、T恤、吊帶、短袖、睡衣、各種剪裁精良的連衣裙,以及完全按照她尺寸剪裁的西裝。

除此之外,則是各式各樣的鞋子。

周姣第一次知道,鞋子能契合腳掌到這種程度,連腳掌中間微微弓起的弧度都完全契合。

她的眼角不由抽了一下——江漣是怎麼知道她腳掌具體尺碼的?

連腳掌中間的弧度,都一清二楚。

想到江漣趁她不注意,用恐怖猙獰的觸足丈量她的腳掌,她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底卻升起了一絲微妙的滿足感。

——無所不能的“神”,為了討好她,匍匐在她的腳底下,連丈量她腳掌的尺寸都不敢驚動她。

他之前對她多麼冷血、粗暴、隨心所欲,現在謹慎而又小心翼翼的態度,就有多麼滿足她的征服欲。

但她並不打算收下這些禮物。

周姣繞過這些紙箱,隨手脫下外套,走進臥室,拿了兩件自己的衣服,準備洗澡。

江漣站在客廳裡,麵容冷峻,狹長的眼眶裡眼珠卻隨著她的動作而轉動。

周姣餘光瞥見他的眼神,想笑的同時,心口卻像被什麼撞了一下似的,莫名一動。

……江漣的眼神太乾淨了。

她第一次發現,他的眼神是那麼純粹。

他望向她時,渴欲是純粹的,暴怒是純粹的,癡迷是純粹的,哪怕是深不見底的占有欲,也是純粹的。

隻有除人以外的生物,才會有這麼純粹的眼神。

人總是喜歡把自己的人性強加在動物的身上,認為蛇陰險,狼凶毒,狐狡詐。

但隻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無論是蛇、狼還是狐狸,即使它們正在撕咬獵物的喉嚨,眼神也是極其純粹的,除了進食欲,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

而人類永遠不會被單一的欲望所驅動。

僅僅是為了進食,不會有“有機食物”和“合成食物”之分,也不會有製造商和供應鏈高低之分,更不會出現壟斷巨頭公司這樣龐大的利益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