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朗心裡有點慌。
他突然感覺到了孔瑾曾經提到過的恐懼。
用世俗人的眼光來看待皇帝陛下和司州牧, 隻會讓自己陷入迷惘。
“但、但是陛下和司公在……在現世也是會娶妻生子……”羅朗第一次感覺自己的腦袋裡跟塞了一團破布似的, 都轉不動了。
劉蕁道:“誰告訴你們我兩要娶妻生子?我兩都不會娶妻生子。子傑已經在找過繼的嗣子了, 朕準備等天下平定後再過繼。”
羅朗:“……”
陛下你就這麼直白的說出來真的好嗎?
劉蕁補充:“我兩才不會在這個世界留下血脈。”
無論他們兩是否在一起,兩人沒有留下血脈的意思。司俊似乎是對自己的身世有些膈應, 不想留下血脈。而他自己又不喜歡女人。
這個世界又沒有代孕, 為了子嗣,難道讓女人把自己強嘩了?那我也太可憐了。劉蕁心想。
作為一個思想先進的現代人,子嗣?血緣?算個屁。
就算古代人大多重視子嗣, 也是為了養兒防老,以及死後墳前有塊冷肉。他一皇帝,哪需要養兒防老?隻要大漢還在,誰敢不給他上香?
雖然他也不需要後人祭奠他。
羅朗顯然想岔了。
皇帝陛下的意思是, 他和司公都不是此界人,就算托生此世,但不能在凡世和凡人留下血脈?
羅朗腦海裡立刻浮現出看過的話本中那些仙凡兩彆的故事, 那些仙戒仙律, 仙人們似乎和凡人留下血脈, 是大罪?
“總之,朕和子傑的事,自己會解決, 你彆瞎操心。”劉蕁頓了頓, 非常霸(無)氣(賴)道, “操心也沒用。”
羅朗被劉蕁刺激得精神恍惚的回去了,劉蕁繼續保持著托著下巴的姿勢, 得意的笑了幾聲。
他和司俊在平日言行素無忌憚,並無特意隱瞞自己。因此親近人多會被嚇到。
劉蕁也曾想過,是不是要悠著點,不過司俊讓他彆悠著,仍由彆人腦補。彆人越腦補,他們就越自由,也越安全。
之後有些人腦補自己和司俊來自仙界,劉蕁也是知道的,還和司俊好好笑了一番。
劉蕁心想,自己是穿越者,把未來社會當做仙界也不算錯,但司俊明明是這個時代的人,居然會被認作仙人,他真是驕傲無比。
這個腦洞似乎成為一些“知情人”的共識,劉蕁樂得見到如此。
之後他可以更加肆無忌憚一些。
比如他和司俊的關係,完全可以用他兩是仙人,遲早要回到天上,不在世間留下姻緣血脈來敷衍。
不過劉蕁這個腦洞奇大的人完全沒有想到,他的臣子們比他腦洞還大,都想著他兩可男可女性彆不定了。
若是劉蕁知道了羅朗的腦洞,說不定會氣得上下左右一通王八拳,把羅朗揍得和大滾小滾蕭小賤作伴去。
雖然他身手隻是個花架子戰五渣,羅朗能自己上陣打仗,但是他揍人,羅朗敢還手嗎?還手就是抗旨不遵。
這時候劉蕁就非常封建帝王,非常不穿越者了。
............
自被劉蕁嚇了一跳之後,羅朗的狀態就一直有些不太對勁,讓偶爾過來幫忙的孔瑾看出了不對。
孔瑾和羅朗在一同趕路和共事中已經培養出不錯的友誼,他自然要關心自己的好友。
羅朗很信任孔瑾,因此他略微思考了一會兒,就委婉問道:“如果陛下和司公不願娶親,你以為如何?”
孔瑾聽見後,表現得卻並未像羅朗那樣激動。
孔瑾疑惑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羅朗苦笑,沒有回答。
不過他的沉默已經是回答了。
孔瑾心中先是驚了一下,然後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他道:“我曾想,陛下和司公都並非凡人,即使是投胎轉世,留下血脈算不算也有一絲神性,受神靈保護?可陛下又說過,自他以後,世間人要自己負責自己的事,不要想著再有人來收拾爛攤子。”
孔瑾歎了口氣,道:“果然如此。”
羅朗好奇:“你早已經猜到?”
孔瑾道:“倒也不是猜到陛下和司公不會娶妻,隻是猜測他們可能不會留下血脈。畢竟陛下說了不會再庇佑這天下,若他留下血脈,血脈親情,肯定還是會照顧一二?不過聽你一說,覺得這也正常。既然他們不留下血脈,又何必娶這個妻?這世間,他們又能看得上誰?”
羅朗猶豫了一下,道:“如果他們看上的是彼此呢?”
孔瑾接受似乎十分良好,隻詫異的挑了一下眉,就很快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倆會一同下界。我本以為他們是兄弟或者摯友,若是伴侶,倒也說得通。”
羅朗哭笑不得:“你怎麼接受的這麼快?倒是顯得我大驚小怪了。”
孔瑾道:“若用世間規則去圈他們,自然會受到驚嚇。可陛下和司公並非凡人,為何要用世間規則去看待他們?一沒有傷害到彆人,二沒有危害道社稷蒼生,陛下和司公自己開心就好。”
羅朗訕訕道:“這不知道你是太過忠誠,還是太過無情。”
這下輪到孔瑾笑了笑,不說話了。
忠誠也罷,絕情也罷,他終歸是要竭力輔佐陛下的。
羅朗細思之後,覺得也是這個理。
陛下若不願娶妻生子,那就過繼一個就成,還能挑個好的。若是那太子不成器,重新過繼,心中也不會因血緣關係躊躇。
而後位空虛,甚至可能連後宮也不複存在,不但外戚直接被從根子上斷絕了,甚至連宦官也可以不存在。
那麼大漢兩大毒瘤,幾乎就不可能存在了。
羅朗歎口氣:“這麼一想,甚至我懷疑上天是為了杜絕外戚和宦官乾擾此事,故意派陛下和司公兩人一同下凡。”
派下兩男性伴侶……嗯,有可能其實不是兩同性彆伴侶,上天隻是為了杜絕此事,因此讓陛下和司公都托生男兒身?
不管如何,若擯棄世俗偏見,陛下和司公兩不娶妻生子的事,似乎隻有益無害?
司公沒有親生子嗣,不會為了子嗣和陛下反目;陛下沒有親生子嗣,不會在子嗣不成器的時候捏著鼻子讓親兒子當皇帝。
而且司公和陛下還有這層關係,益州所謂最大的軟肋,根本一開始就不存在了。
隻要陛下和司公還活得好好的,還願意為了這天下出力,這天下平定,幾乎已經是確定的事。
羅朗思及作死的一些羅家人,忍不住生出一些幸災樂禍的情緒。
嗯,這種情緒很不好,他應該生出憂慮擔憂的情緒才是,羅朗非常虛偽的想。
.............
本來羅朗以為這件事就算這麼過去了,隻要自己想通了,就沒什麼。
至於陛下和司公兩人是否娶親——難道還能有人逼迫這兩人嗎?
雖然子嗣重要,但過繼等同親子,無論是皇室和世家,過繼之事都很常見,算不上什麼事。
司家管不了司公,其他人也不會去盯著同僚娶妻生子,司公的事自己就能決定。
皇帝陛下也隻需要找一個合適的借口,就能將此事揭過。
大不了皇帝陛下自黑一把,說自己被於澤下了毒,不能生育之類。
雖然這種借口太奇特,但以羅朗對皇帝陛下不多的了解來看,皇帝陛下完全做得出這種事。
臉皮是什麼?皇帝陛下有過嗎?
羅朗今天也在非常大逆不道的腹誹皇帝陛下呢。
隻是他沒想到,這件事會發生的這麼快。
不知道哪家起頭,開始在陛下討論前線軍事正事的時候,不知道怎麼扯到後位空虛,陛下要早日成婚立後之事。
在平常時期,皇帝不大婚就算沒成人,權力就在輔政的太後或者托孤大臣身上。
因此皇帝繼位之後,總是急急忙忙想早日成婚,以有借口親征。
那提議的人似乎偷換概念,把司俊當做輔政大臣,說的好似劉蕁大婚,司俊就該還政給劉蕁似的。
劉蕁聽底下大臣吵吵鬨鬨,跟早晨的菜市場似的。他一隻手托著腮,冷豔看著聽著這些人吵鬨,一眼不發。
或許是這群人終於意識到劉蕁的態度有些不對,吵鬨聲終於停下來。
劉蕁麵無表情道:“今日提出讓朕大婚,說子傑還政於朕的人,統統下獄。前線子傑還在浴血奮戰,現在朕討論的是軍備後勤補給之事。居然有人又想要拐彎抹角說子傑壞話?”
“還政於朕?這話真有意思。說這話的人當了朕不算短的臣子了吧,你們覺得子傑有什麼朕要還給朕?朕沒親政?朕是傀儡?子傑才是淩駕於朕之上的真正的皇帝?”
“你們一會兒勸著朕修宮殿,完全不考慮如今財政緊張,在成都修一座以後不會用的宮殿,這勞民傷財怎麼算?對了,這以後還是算在朕頭上,你們倒是算的真精。朕要節儉,朕不貪圖享受,你們卻恨不得朕住得金碧輝煌,仆從成群,後宮三千美色,日日笙歌是不是?!”
劉蕁這一話一出,所有的大臣統統跪下,連呼“不敢”。
劉蕁冷笑:“不敢?你們敢得很。子傑前腳剛走,你們後腳就攪風攪雨?厲害啊,上次還逼得朕親自去給子傑壓陣,不然連軍隊的後勤都得被斷了。”
“朕就不明白了,朕就想要個太平天下,就想不再生靈塗炭,百姓易子而食,怎麼就這麼難?”
“你們難道就沒有良心嗎?看見哀鴻遍野,你們的心不會痛嗎?你們不會同情嗎?不會難過嗎?不會想要改變嗎?”
“哦,你們不會改變,不會痛,心裡還美滋滋的是不是?沒有老百姓衣不遮體食不果腹,怎麼能顯示出你們這群錦衣玉食的人的能耐不是?”
“天下亂了,你們才能不把老百姓當人,才能過無憂無慮無拘無束,想欺壓誰就欺壓誰,想弄死誰就弄死誰的美好生活。老百姓們成了任你們宰割的牲畜,這日子多舒暢啊,為什麼要把可以任意宰殺的牲畜重新變回人呢?”
“所以朕想要太平,想要盛世,就成了你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吧?”
……
劉蕁一條一條的誅心之論說得自己痛快,底下跪著的大臣已經有好幾個把頭都磕破了。
還有些在一些人把好端端的正事突然鬨成了給皇帝陛下逼婚,還含沙射影指責司俊大權獨攬的時候就感覺不對勁,陛下這麼一說,這群人問心無愧,但是恨得咬牙切齒。
有爆炭脾氣的武將一咕嚕爬起來,拽著最開始逼婚和指責司俊的大臣的領子吼道:“你是在司公手中被提拔的!你怎麼能這樣挑撥離間!你也是庶族出生,老娘上山挖野菜把你養活,你不思及怎麼輔佐陛下結束亂世,反而還要添亂,你究竟是何居心!”
那大臣被那武將兩拳下去,打得腦袋嗡嗡直叫。
他又思及皇帝陛下所說的話,知道自己一時貪念,應下這件事,判斷形勢失誤,可能會萬劫不複了。
人在絕望的時候,就忍不住想要拖其他人下水。這人立刻掙脫武將的鉗製,連滾帶爬的朝著劉蕁靠近幾步:“臣有罪!臣被豬油蒙了心!被人迷惑!”
說完之後,他就將指使自己的勢力一五一十說出來,這其中居然還有李家。
李固立刻跪下磕頭,也不爭辯,隻說他並不知道此事,若李家真的有這等心思,不用陛下發話,他自己提著刀就要去大義滅請。
這一個人攀咬一個人,整個開會的屋子亂成了一鍋粥。
皇帝陛下一席話要將他們最隱秘的一麵揭開,要將他們徹底釘死在青史的恥辱柱上,他們如何願意?
庶族的大臣想要成為世家,世家想要長盛不衰,這些都需要聲望。
雖然他們中的確有許多人看不起黎民百姓,但也知道他們的聲望若是在黎民百姓口中掉落到最低點,迎接他們的隻有覆滅。
就連一個王朝都能因為民心潰散而分崩離析,何況一個家族?
劉蕁看著底下一群人的醜態,不知為何有些意興闌珊,覺得這皇帝當的真沒意思。
誠然,司俊把益州治理得相當不錯,忠心耿耿的人也很多。他來益州之後,經過一係列霸氣側漏的舉措,這些官吏也漸漸被他收攏。
益州官場,總的來說,還是不錯的。
但是不錯,也不是說就一點汙穢就不沾染了。
隨著自己這一方勢力越來越大,越來越有重新君臨天下之相,一些人就開始為自己打算了。
他們倒是想得美妙,牆還穩固,我挖一鏟子土墊自家地裡,怎麼會倒?
可是人人都來挖一鏟子,就連一座城都能給鏟空了,何況還隻是剛砌好的牆?
現在益州官場除了認真做事,被劉蕁和司俊帶得越來越偏的那群人之外,還有已經被外人收買的,有覺得自己能更上一層樓甚至能取代司俊的,有知道自己不如司俊就是眼紅嫉妒不想讓司俊過得好的,有認為現在形勢已經穩固需要多為自己著想的……可能這其中有其他勢力煽風點火的緣故。即使劉蕁和司俊之前並未因為挑撥生出間隙,但益州官場還是出現了不少裂縫,讓本來的堅壁開始灌風。
劉蕁是真覺得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