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想的太美了。
這年頭, 平民去哪裡找指導怎麼走官途的老師!
“還是謹慎些吧。”
沒有把握的情況下,韓盈的選擇隻能趨向於保守。
不能賭,賭輸了會沒命的。
“把韓仲說是自然死亡, 嬸嬸擔任不成器侄兒裡正的位置, 也符合如今的邏輯。”
思索至此,韓盈又想到了自己裝神弄鬼的事情。
之前說遇神,不過是為了給自己的本事做個解釋, 在村裡還好,愚夫們好糊弄, 可往上走就沒那麼好忽悠了。
拍著熱水袋,韓盈思索著:
月女的名頭, 最好止步於縣城。還是醫者的身份最乾淨,縱觀曆史, 搞封建迷信的神棍想沾染實權, 就沒有好下場的。
更何況, 再等個幾年,漢武帝也要推行天人合一了,要是再堅持搞封建迷信當神棍, 那和2019年末開飯店有啥區彆?
“還好我提前留了一手。”
想到這裡,韓盈鬆了口氣。
自己最難解釋的地方,其實就兩個,一個是賣出去的玻璃珠,另一個就是這本事怎麼來的。
好在戰國時期就出土了水晶杯,完全可以把玻璃珠推成是從地裡挖出來的。
就是本事怎麼來的得慢慢洗白了。
用個幾年的時間,把神授改成天資聰穎,自學成才,就像魏裳那樣, 就能糊弄後續來的外人了。
至於自己周圍村落各種謠言,就算清理不乾淨,也問題不大。
畢竟,民間傳的東西,有真的嗎?
包拯活著的時候還有白審人,夜審鬼的民間傳言呢。
有點腦子的就不會當真。
到時候自己再放出點化學實驗,鼓搗點魔術之類的小把戲,那些大聰明們肯定會認為自己判斷的才是真的。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才好把自己藏起來。
“理清楚了,接下來就是積累行醫經驗,治病救人,慢慢洗白名聲,等待時機往上爬!”
訂好計劃,韓盈伸了個懶腰,重新鑽回被窩。
“睡覺,明天去找周戶曹,把母親的裡正之位夯實!”
一夜無夢。
第二天清晨,韓盈先是去診所轉了一圈。
母親那邊人都擠滿了,全都是急著商議怎麼蓋火炕的,冬天夜裡那麼難熬,能早蓋上一天是一天!
韓盈很理解內邑那些人急切的心情,等他們商量完才過去。
她掀開草簾,一進門看到就是鄭桑雖然麵上疲憊,眼睛卻極為精神的模樣。
“阿母商量好了?”
“嗯。”
咕咚咕咚喝水的鄭桑放下了碗,直接拋出來一個驚天大雷。
“韓叔昨天晚上跑了,還把他們家裡的錢全帶走了!”
“啊?”
韓盈一懵,隨即反應過來。
“他瘋了?往外麵跑不想活了?家裡孩子怎麼辦?”
“何止是瘋了。”
鄭桑喘了口氣,繼續說道: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找楮冬的時候,中間還昧下一緡錢!”
還有這事兒?
韓盈一臉麻木的聽鄭桑講起來經過。
她不清楚韓仲家的事情,鄭桑卻清楚的很。
韓仲一輩子生了十個孩子,隻活了兩兒女。女兒們嫁出去後對家裡的事情不怎麼過問,剩下的兩個兒子,韓長和韓叔,相差極大。
也不知道得罪了誰,韓長和韓叔。像極了當年的韓仲和韓均。
韓長過於平庸,韓叔卻很聰明。
這次,韓仲的偏心,給了韓長。
韓叔妻子生完第一個孩子後,韓叔慢慢發現,老婆不能生了!
懷一個流一個,就是保不住。
確定妻子生不了孩子之後,韓叔就變了,平日裡遊手好閒,喜好賭戲,和一些不不四的人來往,越發引得韓仲厭惡。
“之前就有人勸過韓仲,花些錢,再給韓叔找個女人,哪怕是不願意離開夫家的寡婦也沒事,隻要能多生幾個孩子就行,可韓仲一直沒有同意,我想,矛盾就是從這個時候埋下的吧。”
聽完,韓盈木著臉評價道:
“絕了,這一家人都挺活該的。”
親媽的邏輯很符合如今的情況。
如今沒有國家托底,多生孩子是一件非常必要的事情,這不僅關係著養老,還是父母最重要的投資和勞動力來源。
孩子長到六七歲,就可以開始為家庭工作創造財富,十五六就可以做為成年人支撐家裡,牛馬買不起,孩子反而是最容易生的。
全靠人力支撐勞動的底層社會,無論男女,不能生就等於殘廢。
畢竟以如今的兒童死亡率來說,一個孩子想養到成年實在是太難了。現代家庭失獨都承受不住,古代更不必多說,這和倫理啊,正妻小妾什麼的沒有一點兒關係,純粹是為了個字。
活下去。
老了也能活下去!
“讓我理理。”
韓盈托著下巴,把事情重新理了一遍。
她對韓仲一家子沒啥好感,但韓叔妻子是真的慘。
甚至不用多猜,韓盈就可以確定,又是過早生育惹的禍。
一想氣這個,韓盈就頭疼。
知道悲劇還在不斷發生,卻無法製止的感受,實在是太糟糕了。
韓盈隻能先讓自己忘卻這些,按照昨天夜裡的打算,說道:
“正好,阿母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說。”
韓盈把昨天想的,關於隱瞞韓仲兄弟相殘、和自己逼殺伯父的事情說了一遍。
聽著的鄭桑,表情逐漸憤怒起來。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這個是受害者,竟然還要幫加害人隱瞞,維係他的名譽!
鄭桑咯吱咯吱的咬著牙,聲音從牙縫裡蹦出來:
“嬰!那可是你父!”
“阿母,我知道。”
韓盈頓感不妙。
自己對韓仲沒啥感情,就是覺著惡心和爛人趕緊死,可親媽不是啊,殺夫之仇不共戴天,不給個合理的理由,怎麼可能同意!
韓盈使勁兒掐了自己手腕一把,疼的眼淚冒出來,雙眼含淚。極為悲切的勸道:
“可阿父已經不在了,我們總要為大哥二哥想想吧?阿母,難道我們要一輩子過土裡刨食的日子,心驚膽戰的送他們服兵役,然後看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死在戰場上嗎?!”
韓盈說完,鄭桑就沉默了。
女兒的本事很大。
以她的名聲,能力,完全可以成年後嫁給縣裡的大戶或者官吏,一輩子不愁吃喝,也不愁兵役勞役。
可自己的兒子呢?還有嫁出去的大女兒呢?
他們要怎麼辦?
“阿母。”
韓盈看母親情緒有了鬆動,繼續勸道:
“我有神女傳授的本事,日後富貴差不到哪裡去。可這是我的,不是哥哥們的,趁我還沒長大,沒有孩子的這十年,我還會拉扯哥哥們,可我有了孩子之後呢?”
彆說女人了,男人有了孩子,也不會多在意兄弟了啊。
運氣好的,父母健在,住在一起的兄弟還能互相幫襯點兒,父母一死,那就是平常親戚處著。
運氣不好的,韓仲不就是前車之鑒麼。
明白道理的鄭桑閉眼上眼睛,她拳頭握緊,大拇指邊緣已經崩得發白,半晌,她猛的睜開眼睛,雙眸亮的發寒,徑直對韓盈問道:
“我從沒聽說過黔首也能當官的,像我們這樣的黔首,除了有能殺人的名聲,做個豪俠給貴人做門客,上哪兒當官?”
“阿母,我會醫術啊!”
韓盈驚歎於自家母親的敏銳,是了,她如果不夠聰明有能力,怎麼能在丈夫死後拉這麼一波人出來單乾?
可惜在這個閉塞的時代,人才都被埋沒了!
她在心底歎息一聲,麵上卻不顯,自信的說道:
“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呢?上至皇帝,下至黔首,沒有人不需要我。隻要能搭得上關係,總能找機會給哥哥們謀上差事,半年前我還不認識徐田曹呢,現如今我都可以和他以異兄妹相稱,再久一些,謀個胥吏的身份,又能有多難?”
能有多難?
鄭桑簡直要大吼自己女兒,你懂不懂當吏目多難!
韓均戰場十年,也不過是個公士!
她活了半輩子,才在女兒的支持下,成了裡正。
一生的努力,也不過如此!
而她這樣的人,已經是千裡挑一了!
你說隨口謀個胥吏,就能謀上了?!
鄭桑忍住了。
理智告訴她,自己的女兒真有可能做到。
在兒子的前程麵前,死去的丈夫,就沒那麼重要了。
尤其是他又不是背著什麼黑鍋死的。
鄭桑最不滿的,是裡正,他竟然能背著好名聲死去!
可話說回來,裡正已經死了。
也就比丈夫多活了半年。
韓仲都償命了,也……行吧。
鄭桑逐漸冷靜下來。
“要怎麼做?”
韓盈把自己剛才想好的說詞說了出來:
“韓叔不是跑了麼,就說因為裡正太偏心,對小兒子不好,所以逼的他偷了家裡的錢跑了。這事兒韓仲想不開氣死了。韓長覺得自己沒能力,擔不了裡正的位置,請阿母你來擔。”
鄭桑看女兒的眼神逐漸起了變化。
她像是第一天看到韓盈似的,完全不相信女兒竟然能這麼編瞎話。
可除了這個理由,短時間內的確是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鄭桑的表情極為複雜。
她看著自己女兒,沒有說話。
變化怎麼這麼大呢?
還以為自己擔了裡正的位置,能夠追上女兒的步伐,可誰能想到,她已經想到做官吏去了!
誰不想當官吏呢。
尤其是自家真的有機會,可以去博一把!
沉默片刻,鄭桑答應道:
“那就這麼辦吧。”
韓盈點頭,又說起來另外一件事。
“還有,阿母,關於我有神異這點,要是有人問你,你表情慌張些,再咬死我有。若是有貴人追問琉璃珠,你先說神授,被恐嚇之後,再承認是土裡挖出來的。”
鄭桑表情變的茫然起來,她極為不解的問道:
“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擁有權力的人,絕不會讓自己的權力,被彆人用自己做不到的方法分走!”
韓盈一字一句的說道:
“做巫覡,再厲害也不過是沃河巫師。周戶曹他們都提防著他!就像是阿母你做裡正,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兒,你會安心嗎?!”
安心?
鄭桑光想想就頭皮發麻!
嬰是自己女兒,她們是一家人,心往一處使,相處的極為融洽。可嬰要不是自己女兒,有彆的父母,他們有彆的想法。那自己要求村裡人做事的時候,他們會聽誰的?
肯定是嬰的!
那,自己這個裡正,還是裡正嗎?
鄭桑對權力是極為敏感的。
理解了村子裡的事情,鄭桑稍作推論,就明白了女兒為什麼這麼謹慎!
無形的刀光劍影虛晃而過,鄭桑瞬間覺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長長的呼了口氣,說道:
“我明白了。”
韓盈滿意的點頭:
“那我們去找韓長吧,總得找他串串口供,再去和周戶曹聯絡感情。”
鄭桑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