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囑咐幾句,兩個人就去了內邑。
韓長目前很不好。
隻過了一夜,他頭發就白了一半,瞪著滿是血絲的雙眼,呆呆的看著過來的鄭桑。
韓盈看著周圍的環境,忍不住皺眉。
昨天她來的時候,院子裡還算整潔,就過了一夜,整個院子裡就堆了不少石頭,茅屋頂也破了個洞,根本不知道是誰砸的。
院子裡還散發著一股莫名的味道。
打量著周圍,韓盈心裡有了明悟。
牆倒眾人推啊。
事實也的確如此。
昨天眾人因為恐懼鬼火,短暫忘記了韓仲做的事情,過了一夜,好多東西也就回過味兒來了。
裡正這些年麵上是過得去,可實際情況嘛——
整個東河村,就沒有一家家境能說的過去的!
幾個孩子生的夠多,也都養活的家庭,琢磨了一整夜,就發覺出來了問題。
每次自家下存點錢,快能購置什麼大物件改善家境的時候,徭役和兵役就恰好安排在自己孩子身上了。
勞動力一去服役,家裡乾活的人手就不夠了,想再省錢?
怎麼可能!
不往家裡麵倒貼錢就是好的了!
所以東河村的人,就沒有多富的。
哪怕人丁興旺,一家能有二十幾口的,日子依舊過得緊巴巴。
這些事情,當然不能全賴到韓仲身上。
遇上雨水不調,孩子結婚生子,感冒生病之類的意外,都會影響家庭收入。
畢竟韓仲也做不到逮著一家人一直打壓。
但一個親兄弟都能偷偷害死的人,誰知道有沒有給他們偷偷挖坑呢?
當大家認定裡正是個壞人之後,很多人把自己過往遇到的壞事情,全都賴到他身上了。
後半夜,就有人往韓仲家丟石頭,在門口撒尿。
韓長這個人,說的好聽叫溫和,說的不好聽,真是個仗勢欺人的廢物。
爹倒下了,自己又沒擔過來裡正的位置,沒了靠山,韓長馬上就學會了夾著尾巴做人。
失去了裡正的光環,家裡就兩個男人不說,名聲還爛透了,就這種情況,還能和誰懟?
村裡的雞看到他們和彆人起爭執,都得過來叨他兩口!
韓長已經夠發愁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過了,沒想到,親弟弟韓叔反捅一刀,直接卷了家裡的錢跑了!
那可是兩緡多錢!
不過,韓長還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等他大喊著找人,和村裡人核對的時候,才發現,韓叔這狗東西,早就偷偷摸摸的給自己撈錢了!
他卷走的不是兩緡多,是整整四緡!
都是他在給家裡辦事的時候誆出來的!
自己做的什麼孽。才攤上這樣的兄弟?
一旁,韓叔的妻子鐘秋抱著四歲的兒子在抹淚。
狗男人一點活路都沒留給她們娘倆!
多次流產,讓鐘秋的身體變得很是虛弱,強拚著倒是能下地乾活,也能湊合著耕出兩個人活命的糧食。
可娘家的人頭稅,田稅,女子不參加勞役,要用的布交的稅,她根本拿不出來!
胥吏可不管你能不能交不上稅,他們總有法子把稅收齊,要麼奪地,要麼拆屋,麵對那些虎狼,自己能撐多久?
想著未來,鐘秋要恨死韓叔了!
我沒攔著你找寡婦多生幾個孩子,就算分家後要過幾年苦日子,我也不會有怨言,可你為什麼要把我往絕路上逼!
若現在能抓到韓叔,那鐘秋甚至能生啖他的肉!
鄭桑平靜的在院落裡看了一會兒,在鐘秋的哭聲中,終於開口說道。
“你們家的破事,我是一點都不想管。”
韓長一動不動。
狗養的韓叔,把家底兒全給掏空了,接下來的日子,他根本就想不出來要怎麼過,鄭桑與父親那麼大仇怨,誰知道她上門想乾嘛?
倒是鐘秋,敏銳的抓到了一絲希望,抬起頭來向這位嬸嬸看去。
“家醜不可外揚,村內再怎麼爭也就罷了,難道要嚷嚷到彆的村,看韓仲怎麼謀害兄弟的笑話?”
鄭桑態度極為冰冷:
“長輩間的事情,與你們這些小輩無關。我來,是打算……”
把韓盈提前說好的安排,給麵前兩個人都說了一遍,鄭桑等待他們的反應。
韓長最先反應過來。
能力上不行,好歹爹是裡正,耳聞目染之下,腦子總要比彆人快得多,他沒有想到韓盈更大的想法,隻是按照往常理解。
哪有一家子互相殘殺的人去擔任裡正的?
總是要名聲的!
傳到彆人村裡,就算再有隱情又能怎麼樣?
隻會讓人覺得這一家人都爛透了。
哈,鄭桑,你還有求我的時候啊。
無能的幻想過後,韓長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拒絕。
他們家也需要名聲!
有一個殺弟害全村的爹在,自己以後嫁女娶婦,都會變得極難,若是能隱瞞下來,換成偏心引發的慘案……
“那我和我兒呢?!”
想清楚的鐘秋恨不得直接炸毛,彆人沒問題,有問題的是韓叔,那她們娘倆必然要被牽連!
鄭桑沉吟片刻,說道:
“我托人給你找有四五個孩子的年輕鯀夫,韓仲家裡有十七畝地,把靠河的十畝上田劃給你,我再給你五百錢做嫁妝,家裡的鍋碗瓢盆,你按照分家能拿的東西拿走,怎麼樣?”
怎麼樣?
當真是大手筆!
有田,有男人,有錢,有孩子,尤其是四五個孩子,最大已經可以帶後麵的弟弟妹妹,用不著鐘秋多操心,她專心照顧好親生兒子就行,兒子大了,十畝上田還可以傳給他,這樣,後半輩子也有指望了。
鐘秋滿意了。
至於韓叔?
去死吧!
可韓長就不開心了。
他一點想要這個安排!
那可是整整十畝上田,靠河,澆水特彆容易,土地還很肥沃。一年能有石半的糧產!
握在自己手裡那才叫香啊。
韓長在心底罵了起來。
沒丈夫的寡婦,娘家兄弟不夠給力,夫家又幫不上忙的話,那就隻能改嫁,自己做為叔叔,給留下的小崽子口吃的,已經算是很不錯了,他活不活得下去全看天意。
可偏偏鐘秋不能生了!
彆說後媽了,後爹也不見得有多好當,親生的孩子,總比不親生的好,告忤逆不孝官吏都隻向著親爹媽!鐘秋就這麼一個孩子,除了指望他,還能指望誰?
要是鄭桑不過來,鐘秋重視兒子也沒關係,一個身體本來就不好的寡婦,就算不想改嫁,也撐不了多久。
過不了兩年。侄兒就會落到自己手裡。
隨便養著,養不活拉倒,養活了,那隨便分他幾畝薄田就行了。
誰想到鄭桑會來!
十畝靠河上田,韓長簡直心痛得要滴血。
可衡量利弊,猶豫半晌,韓長還是握緊拳頭,下了決定。
他一句一句的補充道:
“我那侄兒,不能改姓,等他大了,他還得回來。要是半道上沒了,這田我家也要收回來!”
這點,鄭桑和鐘秋都沒有反對。
確定自己後半輩子有著落,鐘秋終於不哭了,她一抹眼淚,抱著兒子說道:
“我去找韓翁鐘媼和左鄰右舍做個見證。”
說著,她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有鄭桑在,不願意摻和韓長這家人破事兒的人,也都過來了。
如今沒有紙筆,事情隻能口頭約定,德高望重的人來做裁定,成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分家這種大事兒,很快,半個村子的人都過來了。
在聽韓長說完安排之後,韓翁瞄了一眼鄭桑。
十畝上好的河田,傻子才會把它分給彆人,要是沒有鄭桑,韓長根本做不出來這事兒!
韓翁在心裡微歎。
還是鄭桑仁義厚道。
這下,也不會逼死孤兒寡母了。
圍觀的眾人,也開始低聲討論起來。
農人,說話聲音都大,再低,韓盈也聽得一清二楚。
“鄭裡正厚道啊。”
“都做出來這樣事了,還來幫她們……”
“韓叔真不是個東西,那麼多錢啊,他竟然都給卷跑了!”
“說恩怨到韓仲停下,不牽扯後輩,就真不牽扯後輩!”
“就是,說話算話!”
“鄭裡正能信,月女也能信,她還給瘦猴看過肩膀呢!”
“對,月女也仁義,當初韓羽難產……”
“月女對姊妹好的很!”
在討論聲中,之前安排的內鬼,開始上線。
“這一家子人都挺好的,怎麼能攤上韓仲這個人呢?
做兄長的害死弟弟,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眾人看著內鬼這樣說,心理一淩。
還真是。
親兄弟就算因為家產打的頭破血流,也還在大家理解的範圍內。
可暗地裡害人,實在是令人覺得背後發涼。
更何況,他殺了人!
打斷骨頭連著筋,一家人這般謀害,要是被上頭知道了,小心連坐!
真要算起來,姓韓的,左鄰右舍,一整個伍什,都有可能被問罪!
這時,另一個捧哏上場。
“誰說害人了?韓仲太偏心,不給妻子生不了的韓叔再找個女人,逼的韓叔卷錢跑了,這才氣死韓仲麼?”
說這話的人是周勝,平時就很機靈,很會拍馬屁巴結人,大家雖然看不起他,但這人逢迎的本事是真的厲害,他這一說,眾人先是一愣,慢慢的緩過味兒來。
“啊?奧,對啊!”
“對對對,是我記錯了。”
“就是,這偏心就不是好事。”
“一個孩子,說沒後就沒後的……”
“韓叔也不是東西,拿這麼多錢跑了,這隔誰身上不氣?韓仲本來就年齡大了,這一上不來氣,可不就走了?”
“就是!”
眾人一邊在心底罵著周勝,一邊改著嘴上的話茬。
沒一會兒。
昨天的鬼火殺人,很快就變成了韓叔卷錢跑路氣死親爹。
聽著聲音,韓盈微微點頭。
成一半了。
這群人明麵上改了口,私底下會不會再和自己的親戚說,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接下來就要靠母親時常敲打,把口徑咬死做實了。
縣城裡的這些人,隻要不出意外,基本上是懶得和黔首接觸,專門調查自己的名聲。
等自己能爬的更高,被侵犯利益的人打算對付自己。過來找把柄的時候,怎麼也得過去五、六年了。
時間會混淆真相,就算有人抓著著不放,韓盈也可以反咬對方汙蔑。
嗯……
怎麼覺得這個行為,有點像某個死去的人呢。
算了不重要。
手段好用,管它從誰身上學來的呢!
確定自己昨天行事的漏洞都堵上了,韓盈開始想家裡。
這麼長時間,羽姐和二哥的包了多少煎包?
周戶曹這個便宜兄長,頗重口腹之欲,求人辦事兒,送禮總得送到位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