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的這段話,讓他有些心驚,怎麼此地竟然還有這麼勢大巫覡,連本應該由官府組織的時祭和稷神祭,都由他操辦?
這讓尚傅心生警惕,隻覺著本地局勢並非他想的那麼簡單。
將這件事情壓在心裡,尚傅沒有在麵上表露出來,而是對著韓盈問道:
“那就暫掛個虛名,給田地增產呢?你打算怎麼辦?”
“田地我一個人忙不了,需要做的事情太多,更需要時間驗證,我想請徐田曹來幫我。”
綠肥,糧種,農具,水利工程,後期推廣,先不提功勞,就這些前期準備,每一個拿出來都能把人累死,韓盈必須要人幫忙,方法腦子和空間裡都有,可到底怎麼實操,必須要試一遍才知道,以現在糧食稀缺的情況,再怎麼謹慎也不足為過。
聽韓盈這樣說,尚傅略微有些遺憾,好在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更何況他連田地、官吏都沒有摸清楚,想讓縣內今年就改種麥,恐怕也做不到了。
來的還是太晚了。
心裡歎息一聲,尚傅把此事放下,他剛想說些什麼,終於忙完的韓羽就將一碗熱氣騰騰的手擀麵放在桌前。
“師長,這麵我放了不少豬油,可香了,您快嘗嘗。”
陶碗冒著熱氣,碗中微黃的麵條上,滿滿的都是臊子,還有野菜在湯中漂浮,撲麵而來的肉香,一直在往鼻子裡鑽,餓到現在,隻喝了碗水解渴的韓盈,肚子立馬不給麵子的咕咕叫起來。
尚傅啞然,隨即便笑了起來:
“看我,看我,是我這個糟老頭子忘了你從昨天餓到現在,還是先吃飯吧。”
韓盈還沒有動筷子,韓羽就又端來一碗肉丁麵放在尚傅麵前。
在灶台前忙碌的韓羽不蠢,她怎麼可能做出讓自家人吃飯,縣令在旁邊乾看著的事情?所以一看縣令不走,直接多做了些,說起來,這可比單做韓盈一個人容易。
兩個人都有麵,韓盈也不覺得尷尬了,把陶碗往自己這邊拉了拉,開始悶頭嗦麵。
韓盈吃相有些不雅,尚傅也沒在意,同樣是拿起來筷子慢慢吃了起來。
或許是今天有了個飯搭子,又或許是這麵味道甚好,自從家人死後就沒有多少食欲的尚傅,居然也跟著吃完了整碗麵。
看著連湯汁都被自己喝儘的空碗,尚傅有些吃驚,他正怔著,又聽到韓盈又突然問道:
“那個,先生,你不奇怪我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嗎?”
回過神來,韓盈便有些放不下,她之前的話,是有些口不擇言,不過基本上都在如今理解範圍內,可以歸於鬼神,要往聰明扯的話,也能圓回去,就比如綠肥,韓盈說的是現象總結,鬼神教的和聰明觀察出來的都可以解釋,甚至更偏向於後者。
至於挑良種的意識,戰國時期就有,曆法,韓盈問過徐田曹,可以往他身上推,牛耕地,沒馬用牛什麼了?改進農具——現在的農具不好用啊!
重要的穿越、知曉未來,自己有空間和涉及皇帝,封建製度等真正掉腦袋的話,韓盈一個字都沒有說。所以按照常理,以她良好的表現,要是還是能因為那些話出事兒,那就真沒轍了,整個縣的巫覡都得被清理掉,她去個月宮又怎麼了,沃河巫師還去過河伯的宮殿呢!
就不知道這位縣令是相信自己編的神話,還是認為自己隻是聰明?
韓盈很好的利用了自己的外形,一個忐忑不安的孩子,試探起來。
這讓尚傅有些心疼,他伸手摸了摸韓盈頭頂安撫,同時又輕聲問道:
“回來的日子,一定過的很苦吧?”
尚傅是相信韓盈去過月宮,而月宮,也應該是一個食物富足,生活愜意,各種學識隨意獲取的地方。
因為隻有這樣,才能養出像韓盈這樣的人。
自古都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在那樣美好的世界裡生活過,回來之後,怎麼會舒服呢?
被尚傅這麼一問,韓盈心裡明白過來,她快速衡量了利弊,選擇繼續圓這個謊言,然後放任了自己的感情:
“苦,我真的,真的好想再回去……”
尚傅當真是通透,一句話,就讓韓盈心裡泛起了無邊的苦澀。
穿越這麼久了,無論是阿母,一哥,韓羽,還是其他人,都是隻高興她有了本事,能夠讓大家富起來,以後生活更好,可從來沒有人問過她,回來之後適不適應,苦不苦!
尚傅歎息一聲,那樣的好日子,誰不想過呢?
他隻能安慰道:
“如你這樣的奇遇之人,必然是神明挑中,肩負使命之人,我聽神師說,人死後,魂為神,飛升上天,魄為鬼,沉入黃泉,或許等你完成功績,百年之後,也能回到天上呢?”
這完全是雞鴨同講了,
韓盈心裡搖頭,新縣令信鬼神,這和她穿越分明是兩回事,誰知道自己能不能在死後穿越回去?
不過,到底是老人家的好意,抱著也許還真能行的幻想,她臉上也帶了幾分開心:
“要真是這樣,那可真是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
看著她笑盈盈的臉龐,尚傅不由得想起來自己乖巧的小孫女。
要是她還活著,恐怕也和韓盈一樣大了。
尚傅在心裡歎息,但很快,他心裡又生出幾分欣慰,
母親妻子,兒子兒媳,女兒,小孫女,如今,應該也在她去過的月宮生活吧?
天上的日子那麼好,一定要把人世的那些不愉快,都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