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隻是想借送竹簡著這個理由進來,不被韓盈察覺的情況下,觀察她究竟如何,然後再考慮遞拜帖,正式的,給足對方麵子的上門,既不失禮數,也讓對方有了拒絕的餘地。
可如今,他先冒昧的詢問年齡,而後孫女又給了竹簡,這麼一來,看不出對方心性不說,與旁人不同的行徑肯定會被韓嬰記住,那,下次再正式遞貼拜訪再說自己是醫者,試探的意圖就無法掩蓋,現在直言,就顯得極為不知禮數,隻是兩者相較取其輕,蔡彭也隻能說後者了。
聽他這麼說的韓盈麵色不變,她扭頭,先是對身邊的女醫們說道:
“病人要緊,這邊沒你們彆的事兒,就先去忙吧。”
女醫們紛紛應了一聲,各自轉身準備去忙自己的事情,隻是她們的目光一直聚焦在蔡彭身上,就算是沒有離開,準備熬藥的女醫,也是時不時的抬起頭來打量著他。
好消息是,她們沒有露出敵意。
蔡彭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而韓盈也是頭痛,藥賣出去,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有本土的醫生找過來,那也沒問題,按照現在的禮儀正常拜訪唄,可蔡彭這麼突然的過來,她對他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話完全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說。
你給我一個拜帖啊!
嗯,隨著在古代生活的時間門越來越長,韓盈也逐漸被古人同化,開始重視起來如今的禮儀,這倒不是她迂腐,而是這玩意兒真的很重要,這可是同行,什麼都不了解的,難道就要直接把怎麼驅蟲全講給對方?那她可真是個‘聖母’,不僅損己利人,還損害女醫們的整體利益。
那,不說驅蟲,她難道要尬聊一些,你今天吃了嗎?我吃了什麼的廢話文學?拜托,她很忙的,哪有這閒工夫?
可要是隨便敷衍幾句,或者直接趕出去,好了,對方要是個小人,到處詆毀她過於傲慢,比如——韓嬰自高自大,好意給她家人幫忙送信,結果一聽他也是醫者,連句謝謝都沒有就被趕了出去,實在是讓人氣憤!
七真三假,顛倒黑白的話絕對能騙一堆人,她想辟謠都做不到,而名聲又真能影響潛在的機會,所以,無論她怎麼做,都是吃虧。
以往,韓盈讀一些位高權重的人,因為禮儀不夠就發怒趕客人離開的故事,還覺著這人實在是過於傲慢,不怪後麵翻車,下場淒慘,可現在當她置於對方相似的處境時,她也恨不得也做出和對方一樣的事來。
誰讓禮儀除了被一部分人拿來裝逼,它就是一分完全的,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社交手冊,現代其實也有,區彆也就是現代大家生活中不遵守的成本極低,比如相親和普通職場麵試啥的,反正就見一次,能去上班的公司多的是,就算是出錯也沒事,可要是放在高端商務對接,又或者公務員麵試這種重要的場合,照樣還是講究禮儀規範——這要是出錯,那成本太高了!
事實上,韓盈去找師父找婁叔,乃至徐田曹韓羽魏裳這些關係親近的人過來找她,同樣不需要講究什麼禮儀和拜帖的。
算了,反正就這耽誤這一會兒。
想著得在給醫屬加條不要把外人隨便往她麵前領的規矩,韓盈開口道:
“鄭意,你泡杯茶過來。”
說完,她又招呼著對方去旁邊的空房,邊走邊道:
“我好久不回鄉下了,多謝蔡醫幫忙把竹簡送過來,不然,我都不知道寧寧已經開始練寫字了。”
“哪裡,不過是隨手之勞罷了。”
蔡彭立刻鬆了一口氣,自己如此不告而來,還有試探的痕跡在,對方隨便敷衍兩句直接謝客都算得上好臉色,現在能倒茶,那邊是能多聊的意思,他微微歎氣,又繼續道:
“此番前來,其實也是為了避禍。我師從倉公,也就是齊地的淳於意,多專研養生之道,先師離去後,我不堪權貴侵擾,便舉家搬遷至此,好躲個清靜。”
這幾句話,把師從,來處,情況全都交代了個清楚,韓盈立馬明白,對方還是想正常交往,不是非要求驅蟲辦法的。就是這個淳於意,名字怎麼這麼熟悉呢?
思索中的韓盈突然靈光一閃:“緹縈上書救父?”
一個四處在上中層行醫的醫者,哪怕再神,名聲傳播還是有限,尤其是近十年先師很少繼續外出活動,普通縣城且年齡不大的韓嬰沒有聽說過很正常,而文帝廢除大部分肉刑,則是與大部分人都息息相關,基本上全國都得知道。
誰讓這件事本身就是文帝為了推自己仁德和孝道所做呢,主人公緹縈自然要被反複提及。
蔡彭感慨自己沾了先師女兒的光,點著頭應道:
“咳。正是先師之女。”
這下,韓盈終於想起來淳於意是誰了。
一個沒有扁鵲在後世有名,但漢代非常有名,能被司馬遷記載在史記上,寫下古代一本醫案的神醫,他還是打破傳統醫生傳承模式,開始廣收徒弟的第一人。
就是好像有點兒重男輕女——這點存疑,一十四孝故事頂多能信一成,還得挑著信。
將大致消息從腦海中略過一遍的韓盈,心裡有些戚戚然。
漢代醫生果然混的比現代還慘,還好她沒走上層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