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 驕陽似火,桑弘羊直接放棄繼續趕路,命令隊伍在一處村莊內休息。
一十歲出頭的桑弘羊, 如今算的正直年輕力壯, 可這些時日趕路下來, 還是差點要掉了他半條命。
無它,實在是太熱了!
流傳後世的《史記》記載,‘桔在江陵, 桑在齊魯,竹之在渭川, 漆之在陳夏。’這些亞熱帶植物的生長地界,比現代更加偏北.,這代表當時的平均氣溫更高, 才使得這些植物能夠存活。
而由於桑弘羊出行為了做好其它郡國的布置,拖了不少的時間,這使得他在五月末,接近六月的夏季出發。
剛開始氣溫還沒那麼高, 人也才開始走, 能夠撐住, 可越往後,氣溫便越來越熱。
更加糟糕的,是一天中不同時候的溫度相差極大,尤其是午時到申時半這段時間(上午十一點到下午四點),那太陽就像火烤的一樣,站在樹蔭下不動都會汗如雨下,更不要說騎馬暴曬,那已經不是什麼滋味, 是人直接中暑昏倒的結果。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即便是桑弘羊挑了好幾個有經驗的人帶隊,溫度一上來就放緩行進速度,隻在清晨到午時前,申時過後再趕路的策略,照樣途中還是有人不斷的因為癉熱生了疾癘。
甚至就連桑弘羊自己,也因為燠熱而變得飲食不振,精神萎靡,要不是年輕,平日裡陛下又喜好習武打獵,他也跟著練了不少,身體素質還算不錯,否則說不定也要生疾了。
也算他運氣好,中途遇到的雨時不多,沒有太阻礙行程,在三伏天來了三四天的時候,他便到達了山陽郡,能夠停下休整一番,順帶著避開高溫天氣趕路。
不得不說,千裡趕路,桑弘羊這下是真的體會到了武將到底有多麼不容易不說,同時還理解了為什麼朝中大臣一點也不願意外出任職,就這光上任就要掉半條命的事情,誰願意乾啊!
可惜他現在正在乾。
尤其是桑弘羊還得儘力搶時間,如此大規模控製瓷土的事情,時間久了肯定會被諸侯國發覺,進而派出探子探查到底發生了什麼,若是被他們搶先知道瓷器的事情,他就沒辦法做壟斷生意,到時候給陛下許諾的數額就要不夠,這——
頭痛啊!
沒辦法,三伏天還未完全過去,桑弘羊便隻能再次從山陽郡往宛安縣趕,好在經過一番休整,又有了經驗,再加上最後這段路近在眼前,整個隊伍中的人精神和身體狀態都還算不錯。
喝著從深井裡打撈上來的涼水,桑弘羊看著地圖,估算著不到百裡就能到達宛安縣城的路程,心中極為振奮,而跟過來的侍衛則是吃過午飯,熟練的找了個樹蔭處拿披布一鋪,直接開始午睡。
有了幾份困意的桑弘羊見狀,也有了休息的打算,隻是還未等他動作,一道不怎麼清晰的女音就傳到了他耳朵裡。
“阿母,你這怎麼還和大姑家訂親?我以前都說了,不要繼續姑舅婚,血緣太近了,容易生不出小孩,就算是生出來,也有很大可能是殘疾的你知不知道?”
桑弘羊的困意猛的被這話驅散,他差點沒驚的騰的一下站起來。
陛下和皇後就是親上加親的姑舅婚啊!
許是在宮中待久了,桑弘羊下意識懷疑起這是針對皇室的陰謀,隻是緊接著他便反應過來,這是在千裡之外的宛安縣內,距離皇宮無論是距離還是身份,都是太遠了,怎麼可能會這樣針對他做陰謀?這很大程度上就是一個巧合。
不過,雖然是巧合,桑弘羊還是將這件事放在了心上,畢竟對方所說的後果著實駭人了些,若真的屬實,那……
心中裝著事情,桑弘羊麵色卻沒有一點變化,他正常起身,腳步極輕的向聲音來源的位置又走了幾步,不遠處有人已經開始打鼻鼾,這使得說話的人絲毫沒有察覺異樣,還在爭執著:
“什麼不行了?秦家不就是這麼做的?”
“所以呢,秦家當初生下來就‘意外’死了的孩子有四個吧?更不要說現在家裡就一個獨苗,還是個病秧子!”
“你,你這怎麼對阿母說話的?”
“阿母,是我說的不好聽,可情況真的是這麼回事兒,這可是醫屬統計出來的數據,大部分姑舅婚的家裡的孩子出問題的概率能高到七層左右,也就是運氣好的能剩下幾個外表健康,內裡不知道怎麼樣的小孩,都有彆人拿一輩子示範出的壞結果了,為什麼還要往這條道上走?家裡又不是沒錢到非得換親!”
“這不是想親上加親,讓幺兒過去不受磋磨麼……”
“唉,阿母我知道你心疼小桃,可這事不能這麼算,我跟你說,我那公婆……”
後麵的內容,便是各種女兒如何做兒媳和公婆鬥法的內容了,有些方麵非常不符合如今的孝道,不過桑弘羊也不在意這個,他思索著此女頻頻提到的‘醫屬’‘女醫’‘看病’幾個詞彙,隱約覺著,這個從未聽說的部門,似乎很不一般的樣子。
桑弘羊還在想宛安縣的情況,而另一邊的朱況費勁了口舌,各種舉例,還把自己的情況拿出來說了不少,這才勸下自己母親把幺妹嫁給舅舅家兒子的打算,她擦了擦自己頭上的汗,隻覺著這趟家回的可真累。
不過想想母親答應借自己一千錢周轉,朱況身上的累意又沒那麼重了。
她現在已經分了家,錢能握在自己手裡,就算是舍出了一千三百現錢的空子,需要找人借了日後慢慢還。
這點錢在朱況看來,著實算不上事兒,她丈夫老實肯乾,田裡的事情不用她多操心,自己能給旁人看診,這也是一份收入,加上賣藥材和分成,一年能落不少錢財,如今家裡又隻有小梅一個孩子,頂多需要再給公公些糧食,支出不多,一千多錢最多一年就能還上。
沒了大哥一家拖累,等把錢還清,她的日子絕對會越過越好,到時候,要是還有機會,說不定能再往上升一升,那……
幻想著未來的美好生活,朱況擦了擦自己滿頭的汗,剛剛那些話說的她口乾舌燥,她顧不得自己在課上學的要喝燒開熟水的教導,走到自家水井前就要扔桶下去打生涼水喝。
朱況剛彎下腰將水桶扔下去,一雙在陽光下微微反光的錦布鞋便出現在視線範圍內,她心裡一驚,連忙起身抬頭去看。
來人是一位二十歲出頭的男子,對方身姿雄偉,氣度不凡,衣裳更是華貴,一看就是她惹不起的人物。
而正當朱況想要避開之時,對方卻突然衝著她抬手,將半握成拳的手攤開,展示出手中兩顆鴿子蛋大小的金珠。
“你是林郊村的女醫吧?我想問些事情,隻要說了,這就都是你的。”
後續的對話中,桑弘羊聽出她目前極其缺錢,他相信,對方不會拒絕自己這兩顆比她剛才所借款項,足足多了三倍還得有餘的金珠,尤其是對方原本在看到他想躲避,待她看清楚這金珠眼中又生出渴望之後。
大商人,對人性的把握向來是不差的。
桑弘羊極為自信的繼續問道:
“你剛才說的姑舅不婚是什麼意思?還有那醫屬,以及你說的韓醫曹……”
事實正如桑弘羊所想,那婦人看到金珠就挪不開眼睛,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如竹筒倒豆子般的,全都倒了出來。
隻是待婦人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說完之後,桑弘羊才發覺事情沒他想的那麼簡單。
就像是韓盈很難知道百裡之外的消息一樣,千裡之外的長安也很難知道宛安縣的事情,而韓盈的身份低位更加影響了這點,無論是漢武帝還是桑弘羊,他們其實都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一個縣級的小吏,不就是運氣好,誤打誤撞的做出來了新奇的奢物,有什麼值得在意的?
即便是發覺這裡麵大有做為的桑弘羊,他千裡迢迢的過來,也不是為了韓盈,而是因為這裡有著最全的技術,他想用這批工匠燒製出更大更精美的‘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