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盈低頭看了這人一眼。
對方臉曬的有些發黑, 再加上臉上的灰塵泥土,讓人根本看不清她相貌如何,不過年齡不像是太大, 可能也就二十出頭,她的聲音也有些沙啞粗糙,不過也還能分辨出來是女音,這讓韓盈有些詫異, 繼續打量起來對方全身。
她穿著簡單的粗布麻衣,身上有股子怪味,也不知道多久沒洗,隻想讓人遠離,身後還彆著把劍, 背著個小包裹,手上還拿著編了一半的草鞋, 應該是在醫屬門口等她時編的,繼續往下看, 對方腳上的草鞋的鞋底已經破的不成樣子,露出來的腳上滿是厚繭,比農婦的腳還要粗糙數倍, 不知道走多久才能變成這個樣子。
在兩性身體差異明顯, 外出環境惡劣的情況下, 走出這樣外形女人,能力和毅力都強到了極致, 恐怕,對方還真有什麼大事來找她。
這麼想著,韓盈翻身下馬,道:“隨我進醫屬說吧。”
女遊俠有些驚訝, 似乎完全沒想到韓盈就這麼簡單的同意她跟著,愣了兩三秒,直到韓盈牽著馬走出去一米多遠,這才跟了上來。
韓盈步伐沒停的走進醫屬,沒走多遠,就看到抱著竹簡準備去門診的楚田,對方也看到了她,這下也不去門診了,直接噠噠噠跑到了她麵前:
“醫曹你可算回來了,我那兒好多沒簽的——”
話還未說完,楚田就看到了跟過來的女遊俠,對方身上的味道順著風飄過來,聞到的楚田直接停住了腳步,她臉上的笑容一僵,就差沒有再往後退兩步避開,硬著頭皮問道:
“醫曹,這位是?”
“據說是有要事相告。”
韓盈解釋了一下,看女遊俠跟了上來,腳步沒停的牽著馬繼續走:“我事情很多,你有什麼事情,就在路上說吧。”
韓盈的態度不算多熱絡,不過這個女遊俠也沒有多在意,自己現在的模樣邋遢的實在是不成樣子,更不要說身上的味道有多難聞,也就是她久居鮑市不聞其臭,感覺不到罷了。
事實上,韓盈允許她跟著說話就已經是很不可思議了,真正的狀態應該是旁邊的那個女吏,對方眼中雖沒什麼鄙夷,但就是遠著她,恨不得能離她八丈遠才好呢!
這韓醫曹果然不是凡俗之人啊。
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的女遊俠默默的將距離拉開了一些,她組織好語言,將關於對方的重要內容說了出來:
“此事有些荒謬,但在下可以性命起誓,全部屬實,有個叫做耿成的騙子,知道了醫曹才是天玉……也就是燒製瓷坊的主人,他虛構了醫曹你的生辰,以其還未嫁人為由,騙了濟陰郡的郡守,那郡守已經與他定下了婚約,並派來了迎親隊,過不了多久就要到這兒了!”
嗯??!
剛開始聽這個女遊俠說荒謬的韓盈還有些不以為意,身為現代人,她什麼荒謬的事情沒見過?可等對方說完,韓盈隻能說自己見識還是太少了。
漢代詐騙犯也這麼猖獗的?
“哎呦!這怎麼可能?”
楚田同樣是沒把對方多當回事兒,可當對方提及瓷器,她心裡便咯噔一下,這事兒醫曹正在保密,除了醫屬和鄉女醫,縣裡應該沒多少人知道瓷器,她怎麼會知道的?
等後麵結親的話說完,楚田是徹底懵了,她一時間連路都沒看,差點被地上堆的木材絆了一跤,還是韓盈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了一下,這才沒摔下去,站直身體,楚田還是不肯相信的說道:
“那可是濟陰郡,又不是我們山陽郡,隔著好幾百裡的距離,濟陰郡守怎麼就能信醫曹會嫁給他?!”
楚田的懷疑從邏輯上也說的通,女遊俠剛想繼續解釋,旁邊突然又響起來質疑:
“什麼嫁給他?”
說話的是婁行,他在避開主道路的陰涼處躺著,躺椅旁邊還擺了個安幾,上麵擺著茶壺茶杯,還有一碟炒豆,手裡還拿著一包肉脯,韓盈看過去的時候,他正拿著切成片的肉脯往嘴裡塞,看起來要多悠閒有多悠閒。
“應該是遇到麻煩了。”韓盈這麼回答道。
她倒不太懷疑這個女遊俠說結果,也就是濟陰郡的郡守派了迎親隊過來,而且還是針對她來的,但這個過程,以及濟陰郡郡守到底是處於什麼目的,韓盈就有些拿不清楚了。
這個過來報信的女遊俠太過於邋遢,韓盈不太想將其帶到自己的辦公室裡,對方一坐,回頭打掃散味指不定需要多久,她還得在房間裡辦公呢,看婁行發問,他左邊就是庭廊,邊上有能做的位置,韓盈招過來個醫屬的仆伇,讓他將馬牽到馬廄,這才對著女遊俠說道:
“這是我長輩,此事重大,就在這裡說清楚吧。”
女遊俠也沒多想,她看了看木質的庭廊,也沒有坐上去,而是隨便找了塊石頭,而旁邊將口中肉脯吃完的婁行問道:
“我怎麼聽有人說濟陰郡守要娶你,連娶親的隊伍都快到了,這不像是你能做出來的事,有人算計?”
“是。”韓盈還未說話,那女遊俠已經說道:“這和耿成那狗賊脫不了關係,此事就是他一手策劃!”
提起來這個人,女遊俠臉上憤怒的情緒就有些掩藏不住了,她道:
“不瞞醫曹,我是定陶人士,姓辛,字為玉,家中略有薄資,當年家父給我選婿,便是受了此人的哄騙,不僅收了那男……夫家的聘禮,還拿了我父的謝禮,兩方都未虧待於他,可等我嫁過去才知,我那丈夫竟是個瘸子!”
這話剛說完,婁行的表情就變了,他微微皺眉,臉上克製不住的出現了幾分厭惡。
而女遊俠,不,應該叫她辛玉,她在提及此事的時候,眼睛裡簡直要冒出火焰,隻是家醜不可外揚,她又剛到宛安縣,也不太清楚韓盈的性格如何,便將自己被丈夫一家欺騙的憤怒先全壓了下去,又繼續道:
“身有瑕,仕途無望,我…父不願我繼續這婚事,原本想與對方退親,隻是夫家勢大,不願意退婚,我父抗衡不得,原本想勸我就這麼過下去,隻是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便留書一封,帶著些許錢財離家,開始追殺這耿成。”
好家夥!
這輩子就在宛安縣打轉,生活範圍沒有超過百裡的楚田眼睛瞪的發直,她最近補了不少地理知識,麵前的辛玉說的要都是真的,那她從定陶出發,追著那耿成前去了濟陰郡,再從濟陰郡跑到山陽郡的宛安縣,再算上中間找人,那來回能有上千裡路,全靠自己一個人,她怎麼撐下來的?
韓盈沒有楚田那麼驚訝,畢竟她有後世的地圖在手,她這方麵記得不太牢固(畢竟用不到),不過大致她還是清楚的。
麵前的妹子,其實隻是在菏澤臨清外加濟寧這後世三個市的範圍內打轉,當然,在後世這點路程算不上什麼,火車幾個小時就到,可放在現在,基本上隻能靠兩條腿走,那能走下來的,絕對是狠人中的狠人,毅力和能力都強到恐怖。
敬佩之餘,韓盈不免又有些歎息。
也隻有這樣的狠人,能在婚事已定,父母都摁頭要求她認命的情況下,勉強掙脫來自父母和夫家的枷鎖,隻是,代價還是太過於沉重了些。
畢竟,能讓女孩兒也學下這樣武藝和本事的家庭,怎麼可能是‘略有薄資’?那必定是錦衣玉食的日子,可對方如今衣衫邋遢,臭的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過澡,衣如此,食更不必多說,這樣的日子,連韓盈都無法接受,也就是這辛玉能忍得下來了。
韓盈沒有錯過辛玉在提到夫家時的不滿和厭惡,能讓她堅持下來的,恐怕不隻是對耿成的恨意,還有寧願自己吃苦,也不願讓夫家拿捏,順帶送他們個人財兩空的意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