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聽廷尉這麼說,漢武帝終於滿意了,他道:“是該如此,給他發份申誡令,讓其好好反省!”
廷尉領了命令退下,漢武帝又將目光移向了禦史大夫,他看著對方,道:
“剛才朕說的這些,你可曾聽到了?”
新換上來的禦史大夫主張黃老,更加明確的說,他是竇係的人,漢武帝並不喜歡手下有這樣的人,但他不喜歡沒用,人已經在這兒,那就隻能捏著鼻子用。
禦史大夫也清楚自己在皇帝眼裡是個什麼情況,考慮太皇太後衰老,竇嬰又想退的意思,他也沒有多少作死的底氣,頗為恭敬的問道:
“陛下可有吩咐?”
漢武帝低垂目光,將視線聚集在了竹簡上:“派人去濟陰郡看看,那邊的吏治到底如何。”
禦史大夫心中一梗。
監察百官是丞相的職責,他是有審核對方工作的權力,可這不代表著能直接派人去濟陰郡——這是把丞相和其下屬的臉麵放地上踩啊!
糟糕的是,他不答應,那就是把皇帝的臉麵放地下踩!
是得罪皇帝還是得罪丞相?
這種送命題當然得選最名正言順、最大的那個了!
反正他身為禦史大夫,本就有給丞相查缺補漏的職責,這種事情怎麼說不給對方留臉呢?
迅速做好選擇的禦史大夫將此事應了下來:
“是。”
對漢武帝而言,這是小事兒,處理過後就好了,但對於濟陰郡守衡朔來說,那就是天大的大事。
他就是想娶個妻而已,韓嬰你不想嫁就不嫁啊,當案子往上報是什麼意思!
涉及郡守,又是廷尉親自審核下達的命令,那申誡令肯定不是隨便夾雜在其它文件中送來,而是有專人派送,這令使保留了濟陰郡守最後一點臉麵——沒將眾人都叫出來,聽他把申誡令念一遍,而是直接給到了濟陰郡守手裡。
這般行為,短期內肯定沒多少人知道這份申誡令的內容,不過也隻是短期而已,對方出現又走到郡衙,直接麵見郡守,肯定是有要事,郡裡的人必然會打聽是什麼,世上又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他嚴格控製身邊的人禁止泄露消息,郡裡有和長安有聯係的家族,他們也會向長安詢問,時間長了,這件事還是會在郡裡傳開。
衡朔隻要稍微想一想這些人知道後,在背後議論他的嘴臉,以及對他鄙夷的神色,將此事做為談資對他的取笑,身體裡就像是有人點了火,還澆上了油,順著身軀從內燒到外麵,燒的整張麵皮都紅了起來。
“豎子!小人!蠢物!”
衡朔邊破口大罵,邊持劍將木架和安幾劈的七零八落,他還留存了些許理智,沒有在郡衙直接爆發,而是壓抑著脾氣回到自己家中,服侍的仆從見情況不對,趕緊叫來了管家,而管家又去請了幕僚,寄希望對方能夠前去勸諫對方,緩解主人的火氣。
幕僚剛一過來,便看到衡朔臉上青筋暴起,麵色紅似血滴的景象,他似乎將麵前的木架當成了假想敵,一邊舉起長劍狠狠的劈了下去,一邊低吼:
“我必殺此獠!”
這劍力度極大,直接將木架從上往下劈開,劈裡啪啦的散落在地上,衡朔也被反震的手臂發麻,看有人過來,他收斂了情緒,不再繼續發泄,轉過身來問道:
“你可有辦法治她?”
聞言,幕僚麵上多了幾分遲疑的神色。
來的路上,已經有人告訴了他大致發生了什麼,在幕僚看來,那韓盈將此事告上也算不上什麼,畢竟對方又沒有直接證據,還是下告上,按理說對郡守應該不痛不癢,什麼懲處都沒有才對,可偏偏有了治下不嚴和廢令兩項懲處……
不是那韓盈後麵還有勢力,就是長安已經有人對衡公不滿的意思啊!
看在過往的情分上,幕僚再次勸道:“此女既能為縣吏,身後必有他人,今日衡公所遇,許是她所為,再做,若是惹怒對方,不是在朝中樹敵麼?”
“她一個小小的縣吏,就算是背後有人,又能做多少事?乃公可是外戚!”
後世很多人回看曆史,多會有兩個看法,一個是史書上的人為什麼這麼蠢,居然做出這樣的應對?另一種是將所有人認為絕對理智,坐到這種程度是他已經儘力了。
這兩種看法其實都比較片麵,如果認真剖析曆史人物所處的局勢,大部分人做出的選擇其實是自己所認為的‘最優選’,但同時他們也會有情緒用事的時候。
比如,秦末漢初的時候,韓信攻打四國,其中有一個趙國,彼時韓信在井陘道一代布兵,千裡運糧,糧道狹窄,襲擊就有可能斷了韓信後路,獲得勝利,但謀士陳餘堅決反對,認為他們有十萬大軍,能夠正麵擊潰韓信,結果嘛,不必多說。
而陳餘並非愚頓之輩,做為秦末的群雄之一,此人投奔過陳勝,後來還占據趙地被封做大將軍,他早期和張耳是刎頸之交,但在巨鹿之戰未曾救助被秦軍圍困的張耳,在張耳指責後又將帥印拋出,沒想到張耳真的拿了帥印就走,兩人故此絕交。
所以,在韓信和張耳一同攻打趙過的時候,他才非要堅持正麵擊潰韓信,這打的哪裡是韓信,而是張耳,是想要用絕對的實力碾壓對方,讓張耳知道什麼是離了我你什麼都不是,讓其心服口服。
陳餘的私人情緒無疑影響了秦末漢初的曆史走向,同時貢獻了世界軍事戰爭史上最精彩的一幕,背水一戰,衡朔顯然沒這個資格,但他和陳餘一樣,已經被情緒影響了頭腦。
“世人哪知那韓嬰背後有什麼人物,我身為郡守,卻被一個縣吏逼到此等地步,和人人可欺有何區彆?必須除她,嗯……瓷,對了!身為吏目,卻行賈商之事,謀取巨利,可是犯了大罪!”
倔驢拉不住的時候,還可以用鞭子讓其冷靜一下,自己的上司那就真沒法了,幕僚眼睜睜的看著衡朔寫下卷狀就這麼發了出去,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是不是需要想想要怎麼才能留個後路,讓自己出事的時候好能跑掉?
在某個幕僚準備後路的同時,這狀告信從濟陰郡發往長安,因為涉及的財物數額實在是巨大,再加上有心人推動,即便是有漢武帝暗示,仍然沒有被撤銷,反而從長安發到了山陽郡,在山陽郡守梁度的抗爭下,最後又派人前往宛安縣,讓韓盈自辯。
“說我經商賺了巨額財產,要進行處罰?”
麵對著郡裡的來人,韓盈很是生氣的說道:“此事分明是汙蔑,我身為縣吏,怎會做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