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至今都沒撤了她們,那就是需要改的舊製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新上任的簫督郵慢悠悠的說道:“雖未曾撤,也未曾升啊。”
打開楚戶曹遞過來的竹簡,準備整理上麵記載內容的齊樞聽到了韓盈,不由得抬頭看了他一眼,他沒有說話,而是低下了頭,繼續忙碌自己的事情。
山陽王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而郡守有直接更換屬官的權力,當初梁度剛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換了一群人做自己的屬官,在這十年的時間裡,之前留下的老人也都退了下去,新上來的很多大吏,其實並不知道他和尚傅的關係,隻當時韓盈借助他攀上了郡守梁度的高枝。
齊樞不介意外人有這樣的誤解,甚至,是他推動了旁人有這樣的誤解。
給郡守處理事務的主薄,想要長久的做下去,隻能是郡守眼中的心腹,而不能是這些屬官眼中的心腹,不然,這些屬官會將他視作郡守的眼睛,時刻防備著他,而郡守偶爾想做些惹人生怨的臟活時,他就會很輕易的拉出來泄憤了。
所以,齊樞小心維持著自己在眾人眼中的形象,儘力讓這些人分出來那些是他‘主動’做的,那些是他‘不得不’為郡守做的,效果便是,這些屬官在他麵前,會說一些從未在郡守麵前說的話。
這並不代表齊樞被他們完全接納,畢竟他的身份擺在那裡,天然的更傾向於郡守,同時能對他們造成極大的威脅,都是成年人了,誰會在這兒演童話故事呢?但,至少能說明這些屬官對他有一定的信任度,也能讓他了解一部分現在郡裡的輿論動向。
就像此刻,他們對韓盈的看法。
見齊樞沒有說話,諸位屬官們繼續聊了起來。
“就是嘛,這上麵還不明朗的事情,我們還是少做為好。”
“隻是提調上來做事,等林家小子趕緊學會了,再調回去也沒什麼,快要入夏,能做的事還是提前趕緊做完吧。”
“我覺著也是,總不能任由他這邊捅婁子我們這些上司再給他找補吧?”
“把那林家小子扔鄉下多練練不就行了?正好讓他反省一番,省得辦事再出紕漏。”
“算了,我再想想吧。”
“說回來,旁的女子也罷了,你們說上邊日後要如何安排這韓嬰?”
“誰知道呢?三年都沒個動靜。”
“她那本事……難說。”
“可惜了,要是個男人,哪裡會這麼麻煩?”
正說著呢,有人突然拿起來一份下轄縣的竹簡說道:“這可真是巧,你們說著她,我這兒正好有份她送過來的奏報呢,說什麼近這些天天相多變,恐有異常,萬望郡中慎重以待?”
話音剛落,有人就皺起了眉頭。
“這韓嬰……”
“以下述上,著實有些僭越了!”
“不是說宛安去了不少奇人異士麼?指不定當中就有人看出了什麼,這幾天當真是沉悶的厲害,要真是下起大雨,也不是什麼好事兒啊。”
“哪裡會像她說的那麼嚴重?”
“得了,我這邊還沒忙完,這韓嬰又給我找了新活乾!”
“她倒是有本事,還能引過去那麼奇人,現今連天災都能算上了……”
這三年來,韓盈逐漸從眾人中脫穎而出,誠然,她創造了很大的奇跡,也給宛安,乃至整個山陽郡大部分人帶來了很好的改變,很多人因此而受益,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她,尤其是郡內的各級官吏,看她的感覺十分複雜。
從個人角度來說,不少人覺著她的確狠厲害,但又有些人忍不住妒忌她的本事,在做這麼多後還被壓著無法晉升,更覺著心裡生出幾分爽意,可轉念想想,過往她不過是個下屬縣城的縣吏,對他們要畢恭畢敬,如今雖沒有升上去,卻能簡在帝心,被皇帝記著,未來比他們似乎更要坦途,心中的難受勁兒便又開始起來了。
而從身份關係上來說,山陽郡才是一郡之首,發號施令的地方,可如今不過短短三年,宛安縣的戶籍人口數量就到了六萬三千人,要是算上常住的行商和它地的人,基本上能達到七萬,再過個幾年,說不定這宛安縣要比山陽郡人口還要多,更不要說那些遊離在如今控製範圍內的醫屬,她們更聽從韓盈的命令。
這把山陽郡的地位放在哪兒?!
不可否認,這三年郡中前去長安上計,年年都評最(優),郡中的稅收比過往也好了許多,他們額外得了不少獎賞,自己和家人看病更是不用像往常那樣艱難,這些都應謝謝韓盈,但心態上就是有點拗不過去,對她有一股又愛又恨的感覺。
其實社會上的關係,大多也不過如此,既有覺得對方不錯的一麵,也會有討厭她的地方,剩下的便看關係是否親疏,有無利益衝突,倘若韓盈就在郡裡和他們共事,那大家便會覺著她還不錯,至少不會說出這麼多反感的話出來,甚至會有大部分人主動和她交好,好為自己謀取利益。
偏偏韓盈不在郡中,這就麻煩了,現代公司裡加班的同事普遍會一起吐槽沒加班同事一樣,逐漸演變成不喜歡這個同事哪些方麵的批判呢,更不要說如今更加複雜的關係。
而這麼多牢騷,也不是說真對她厭惡的出奇,不然早就這邊卡一下,那邊給使個絆子,讓韓盈一點都不好受了,但倘若問他們對韓盈有多喜歡,那肯定也是不多的,而且這樣的‘討伐’大會次數多,持續時間久了,也會潛移默化的影響大家對她的看法,保不準有一兩個一愣子,真覺得大家煩透了韓盈,然後為了自己的利益開始對她下手。
所以,聽著眾人七嘴八舌地表達著對韓嬰的不滿,還有人出言反駁,即將在火氣升騰起來的邊緣,齊樞快速咳嗽了一聲提醒,讓眾人安靜下來,並把韓盈在此事中摘了出去:
“六月入夏,天一日比一日熱,本月本就是查驗糧倉水道的時候,她韓嬰上不上這奏報都是要查的,管她做甚?還是儘快把這些事都商議出來吧。”
有主薄發話,隻是單純發泄不滿的屬官們便紛紛停了下來,開始商議接下來的工作,齊樞了解韓盈,明白她不會大老遠送一份無用的奏報,聯想近日越發沉悶的天氣,便將防止災害的幾項政務安排在了前麵。
往後數年,齊樞都很慶幸他當年做了這樣的決定,因為在接下來的數天,天氣竟一天比一天的悶熱,整個人好像泡進了悶鍋,之前不滿的大吏們也察覺到了異常,嘴上罵罵咧咧的,手頭卻趕緊加快了進度,待查隻剩下點尾頭的時候,那傾盆的大暴雨便嘩啦啦的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