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盈心情平靜的回了府。
漢武帝沒有立刻答應她的請求很正常, 雖然都是提出政策,但她和董仲舒不一樣,對方代表的階層本就有著性彆優勢和一定的社會地位, 而禮法的思想更是從周時傳遞到了西漢,人才儲備多的離譜, 啟用壓力極小, 而女性在這方麵落後的太多, 啟用起來難度簡直是翻了成百上千倍,付出太多, 回報也不直觀, 任誰都得猶豫要不要進行這樣的投資。
不過,韓盈還是有信心能說服漢武帝的。
除了之前那些理由外,她的信心還來源於一點, 如果將人分為六九等, 那對於皇和帝權貴這些在一二級彆的上等人來說, 他們是不介意身為十、九等的下等人,晉升為八、七、六級彆的中等人,甚至可以說, 他們會極為鼓勵這種現象。
秦漢的二十軍功爵、唐往後的科舉、現代的高考,其實都說明了這點。
華夏這片土地上的人口實在是太多, 即便再不把底層的農人當回事兒, 麵對戶冊上的數字,再想想什麼人亡的秦、什麼人建的國, 這群天龍人, 終究是知道底層人能掀起來什麼樣的滔天巨浪。
而給予底層人一定的安撫、讓其有上升的希望,能夠忍耐國家的剝削,再將其中的領導人才吸納進統治隊伍中來保持國家安穩, 更好的運用基層的力量,對天龍人來說是有利無害的舉動。
當然,天龍人允許底層人躋身中等,卻絕不會允許中等人接近他們,有機會挑戰他們的位置。
在這點特殊的情況下,韓盈所代表的底層女性反而有了新的優勢,起步太低,需要給予的職位毫不起眼,若是正常的在文官係統內晉升,那她們很長時間內都不會對權貴造成威脅。
說白了,這就是古代意義上的‘中產階級’,上升空間小還容易跌落,連雞肋都算不上,放彆人肯定不稀罕,可底層女人連個人身自主權都沒有的時代,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很大的提升了。
反而是儒家,他們在奪取權勢上凶猛而又快速,有他們做對比,韓盈她們看起來更加順眼一些,用女人來擠掉些儒生的職位,減少對他們的地位的挑戰,豈不美哉?
至於這樣會不會引發儒家的不滿和攻擊……她不安分的守在儒家提出的綱秩序中已經讓對方不滿了,在多點兒敵意也沒關係。
就是相較於儒家明顯的敵對,看似溫和可以做為幫手的權貴高官乃至漢武帝本身,仍都不能投入太多的信任。
畢竟,他們都是父權的代言人,隻不過前個沒什麼資產,所以看起來吃的更狠,後者富的流油,願意從指縫裡露出一點出來,真到了動他們利益的時候,打壓起來不會比儒家弱。該有的警惕還得有,而儒家也並非永久敵對的對象,需要的時候也能一起對抗天龍人,總之,政治關係向來是複雜多變的,根據需求調整就好。
韓盈心情放鬆,劉徹則處於極為糾結的狀態,他倒是知道對方在有機會的時候,肯定會給她手下的女醫要名分,但沒想到會從人口陷阱和限製官吏貪汙的角度來說,甚至希望將女官吏擴大到整個官僚範圍,這不是他點頭底下就通過的事情。
不能推行的政策,必然要損害他這個皇帝的威信,劉徹絕不會為其擔這麼大的風險,他必須要在此事成功麵很大且收獲夠高的情況下,再給予韓盈支持。
這使得劉徹開始逐字逐句的挑韓盈的毛病,女人生育少,受限於身體和子嗣的桎梏不敢多欺壓農人,可反過來說,豈不是彆人拿捏她也很容易?女人也容易耽於情愛,誰知道她會不會為了男人而更加變本加厲?此外,女子真的會如韓盈說的那樣會隻生兩個孩子?為何他見到的不是這樣?還有,任用女性真的能起到安穩國家的作用嗎?
一個又一個的現實問題讓劉徹更加遲疑,隻是這種事情問男人沒用,他第二天又將韓盈拉了過來,將疑問全拋給了對方。
聽完這一係列問題的韓盈:……
怎麼說呢,簡直就是女性刻板印象大全。
不過考慮漢武帝的身處的環境,那韓盈得說一句他挺進步的了,至少沒直接用牝雞司晨不吉利的理由否定,更沒有質疑女人的執政能力,甚至他有這些疑問,本身就是在考慮任用女人的風險,潛台詞就是他想用的意思。
鑒於此點,韓盈沒有刺激對方的男性自尊心,隻解釋了,男女之間都有傻叉,女人多耽於情愛不是天生,是社會沒給她生存空間,隻能依靠男人,才看起來那麼耽於情愛,而女人並不一定喜歡生育,不過是在夫家除了生孩子沒彆的價值,所以才不斷的生,而後,她又稍微說了些許不太讓人太惡心,諸如骨裂之類的生育後遺症。
西漢還沒有到談性色變的地步,但由於醫術的不發達和女性地位偏低的緣故,男人很難了解到女人生育後遺症有多嚴重,更不要說皇帝,聽完的劉徹沉默片刻,第一句話問的便是:
“昌亭侯可否放棄生育,過繼兄弟子嗣?”
韓盈立刻拒絕道:“臣不願。”
“女子生育死亡幾率在百分之一,你怎麼敢賭你不是那百分之一?”
知曉生產死亡率和後遺症的劉徹,在韓盈拒絕後不免生出了幾分急躁的情緒,彆的女醫沒什麼重要的,但韓盈不一樣,才華能力太高,他完全不能接受對方因為生育而死,隻是強行的勸說的確會引發對方的反感,劉徹放緩了語氣,徐徐誘之:
“你想實現自己的抱負,總得活著才好,若是因此而死,就算是朕想,那些女醫也很難撐住,反正都是父母的血脈,你過繼個孩子,既免除了生育之危,又不會傷害身體,還有人奉養,豈不是兩全其美之法?”
“但那孩子不是我的血脈。”
韓盈沒有多麼強烈的生育意願,最後不生也沒什麼,但她願不願意生和能不能生是兩碼事兒,自梳女在明清時期算的上進步,可本質上不過是女人沒有被夫家吃,而是被父家兄弟子侄吃掉的結局,隻不過比起來在夫家因生育而死,被典被賣的風險,父家雖然會掠奪走老時的血汗錢,但年輕時好歹也能自由快活一段時間,可如今她有自主的權力,憑什麼要選擇這樣的結局?
是,她個人有能力讓老年不會這麼慘,但她本身就是示範,後麵跟著她走的女人很難說不會哄著逼著‘被自願’這麼做,容易被他人拿捏不說,那到頭來仍實是父權的圈套裡,和當家做主的寡婦,偶爾出現管理全家的守灶女有什麼區彆!
韓盈堅定的說道:“女子難產,多是因為生育過早,氣血不足,骨盆未開,生育次數過多之故,如我這般健壯的,風險並沒有那麼高,再者,這世上意外而死的人從未少過,受傷感染的風險絲毫不比生育低,人生中受傷的次數比生育多多了,也不見得人都死,沒必要因此廢食。”
說道這份上,劉徹也知道自己是勸不動了,韓盈畢竟做的是臣子,不是奴仆,沒辦法強壓,隻能繼續問道:
“那生育期間影響的工作怎麼辦?女子從孕育到產子修養後可是有一年的時間。”
這個問題韓盈沉思了一會兒方才答道:“孕七個月後,每五天休息兩日,至預產期十五日前暫停工作待產,產後休息一月述職,再順延一月每五日休兩天後恢複正常,若是遇到難產,那再多加半個月的假期。”
漢代官員的假日,大多不是給人拿來休息,而是用來辦事情的,比如休沐,就是給一天拿來洗澡,節日也就五個,用來祭拜祖先,病假普通吏目要用平日的休沐來抵,二千石以上的官員可以多休息一些時間,但超過個月就要免除職務,除非皇帝恩賜留職帶薪。
簡而言之,在如今卷到飛起的情況下,後世長達九十八天的假期想都不要想,前後能擠出來兩個多月休息已經很不錯了,畢竟這不隻是產婦休息能不能跟得上的問題,而是時間再久點,旁人就得用這點攻擊女性不適宜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