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這次的釣魚執法, 韓盈廢了不知道多少功夫,此刻收網結束,她也不由得生出幾分倦意, 索性直接安歇休息, 等待明日的名單和證據送上。
當年韓盈的治水疏送上之後,漢武帝果決的停下了繼續召集周圍兵士百姓繼續堵決堤口的命令,將調過去的糧食用來給百姓遷出使用, 效果極好,以至於此地沒有任何停留的普通農人,最近兩年韓盈雖說是遷移回來了一部分,但百畝田才能勉強養活一家四五口的產量,也使得這些農家就像是撒在餅上的幾粒芝麻, 連聚集成村莊都難。
在這種情況下, ‘十裡一亭’的規製顯然是沒有辦法維持, 也就隻能勉強搭建驛站, 不過,兩個驛站中間的距離長達六十裡,以如今車馬帶著貨物行進的速度,怎麼都得兩天才能趕到。
趕到驛站,那韓盈還能運氣好的睡一回暖和的土炕, 沒趕到, 那就隻能在野外直接以地為床的休息。
大冬天的在野外休息, 這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幸好韓盈體質夠好,不過她也沒有覺著自己年輕就這麼瞎折騰,四年多前又找機會‘發現了’充做觀賞植物的棉花棉絮保暖性極強,趕緊命人小心培育。
至今年為止, 各地已經有了上千畝棉花地,雖然畝產血虐隻有一百多漢斤,折合後世也就是五十斤左右的樣子,但好歹它是一年一收,收出來的棉花和種子能夠分開使用不說,隻要年年拆彈,完全可以使用個近十年之久。
棉花和麻不一樣,需要的紡織技巧也不同,暫時沒有人能拿來紡線織布,僅僅是充做冬麻衣內的填充物,去除需要支援它地的,剩下來的給運輸隊人手做件大約二十漢斤重,能夠拿來當褥、被用的袍衣綽綽有餘,抱著裝著木炭的銅爐,腳邊再有個燒熱的石頭,韓盈睡眠質量本就極好,此刻又被兩個熱源包裹,沒一會兒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她能舒服的睡著,被審訊的崔元卿可就慘了,他與背後之人的謀劃差點讓大家都死掉,此刻所有人恨他入骨,可惜他反投的行為讓審訊之人沒辦法用刑,索性直接將他和族弟的屍體放到了一塊,而後連夜逼迫他寫下背後之人的名單和證據。
雖說身份高的權貴能夠享受不用刑的待遇,但那些刑,多是指過於明顯的五刑,也就是墨刑(刺青),劓刑(割鼻子)之類對身體有重大損傷的刑罰,旁的不明顯的,就算明麵上不允許有,把人壓到獄中,也很難保證真不用到身上,所以如今的權貴還有一個極好的傳統是犯事被查出來之後,上司給個暗示,此人‘急病而死’,又或者入獄之後立刻自縊,好免除有可能遭受的皮肉之苦。
被壓下的崔元卿清楚自己得罪了所有人,享受不了這樣的好待遇,對遭受磋磨也有了心理準備,他心平氣和的接受了自己和族弟屍身共處一處,猶豫片刻後,便拿筆寫起來所密謀之人的名單和證物。
能一起做這麼大的事情,肯定都要有對方的把柄在手上才能放心,崔氏也不例外。
他們手中就有郡守蓋了自己印的契書,沒有它,崔元卿也不會心甘情願的做前卒,而光有崔氏還不夠,那十多個死士是藏在行商中跟來的,這是鄒氏提供的人脈,不然行商隊伍哪裡會允許這麼多陌生麵孔加入,什麼都不會的生手很容易出錯,而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出錯,運氣好隻是損失錢財,運氣不好,那就是大家都要被拖累死的!
而除此之外,還有本就在此地,因為水災而遷移過去的田氏,他們根據對此地的熟悉,提供了後續伏擊藏物資的地點……
這份名單上的人其實不多,但崔元卿還是寫了很長的時間,畢竟冬日太冷,手指僵的厲害,再者,他也忍不住憂慮,自己寫出來這份名單之後,真的能像韓盈說的那樣,家中女、婦和十歲以下的孩童,都能保全性命嗎?
反複無常的小人,很難不以同樣的心態去揣測她人,但在這點上,回憶過韓禦史所行的崔元卿不得不承認,如果不出意外,做出承諾的她肯定能保下自己的家人——前提是那些同謀能儘快全部抓住。
不然,隻要這些人活下來還擁有權勢,那崔氏剩餘的婦孺將迎來最為狠辣的報複。
叛徒,可是比敵人更加可恨的存在啊……
落到此等地步,崔元卿心中滿是懊悔,他也想不明白,當初自己到底是怎麼被迷了心竅,竟覺著韓禦史不過是一個女子,除掉她易如反掌,那禦史職責也隻是天子的恩封,算不上什麼正職,隻消水患解決,便會被收回,隻消做的隱蔽些,殺人也不會露出什麼馬腳呢?
崔元卿的悔意,已經沒有人在意了,畢竟,人總需要對自己的所做所為付出代價。
第二天照常醒來的韓盈拿到了名單和確切的證物所在何處,她勾了勾唇,笑著道:
“崔元卿還算是有幾分聰慧,這時候要再耍滑頭隱瞞,死的隻會是他們自家人。”
燕武對崔元卿隻有厭惡,聽韓盈提及他,眉毛直接耷拉下來,就差沒離此人十萬八千裡遠,她直言道:
“此等背主的小人,主上何必誇他?您可是給了他那麼多的機會,無論是停手還是向您說明情況,他都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可他——呸!千刀萬刮都是便宜他了!”
西漢還有大量分封製度的殘留,其中有一條就是雙重君主製度,簡單來說,便是對於一些高位的權臣,他提拔了某個人做自己的屬臣,那這位屬臣既需要向皇帝儘臣子的忠誠,也需要向提拔自己的權臣儘臣子的忠誠。
因為這樣的社會認知在,這裡麵出了不少在權臣和皇帝衝突的時候,屬臣如何儘忠的問題,但韓盈和崔元卿之間顯然還不用這麼糾結,僅從他的行為來看,是極為嚴重的背主行為,在整個官僚圈子中是非常遭人唾棄的,燕武有這樣情緒一點兒也不奇怪。
不過對於韓盈來說,她已經過了相信社會契約的年紀,而是用人性和利益衡量關係能否長久維持,對越來越多的屬下也沒有投入太多的感情,崔元卿這個接觸不過一年的人,著實引動不了她的傷心和憤怒,她搖了搖頭:
“彆那麼氣憤,對身體不好,再說了,拿下聰慧的對手才會有成就感,若崔元卿隻是個愚鈍的蠢夫,我將此事呈於陛下時都擔心他會不會信呢。”
燕武總覺著能做出這種事情的崔元卿算不上多聰慧,不過和韓盈相處這麼多年,她也清楚對方的秉性,對於已經窮途末路,尤其是死亡或者確定即將死亡,不會再有任何反抗的對手,總會表現出極大的寬容,用她的話來說,這是享受隻屬於勝者快意。
比起來氣到傷身,這樣的心態也算不上壞,就是燕武實在是調整不過去。
她隻能無奈的聳了聳肩,道:“既然名單已經給出,我今天就帶著符節回去調兵製住他們?”
韓盈看了眼燕武,問道:“昨夜你好好休息了?”
燕武點頭:“審訊是何闐做的,我回來就去休息了,主上放心,我撐得住這趟來回。”
韓盈並沒有隻聽燕武的一麵之詞,而是認真的看過她的臉色,確定沒有任何倦色之後,這才同意道:
“好,我這邊還有鬱崢在,安穩沒有大問題,你放心去就是,記得一路小心。”
“是。”
河道之類的大型基建,隻有國家能修的起來,這並不是組織和後勤的原因,還有一點是隻有國家擁有足夠強的軍事能力,能將數量以萬記的壯年役夫壓住,讓他們老老實實的做工。
不要小瞧了這點,想要進行大型基建,那對這些役夫的組織度要達到一個極高的地步,不然沒辦法讓這些人井然有序的工作,而這樣的體係,幾乎和軍隊沒有差彆。
組織度已經有了,更恐怖的,是這些役夫對自己推舉出來的領頭人會極為信服,若工地不壓榨人還好,倘若太不當人,那領頭振臂一呼,底下人很有可能直接跟著他一起反了。
這也是古往今來造反的為何多出於各種役夫上,先天條件太為優越,婁行不會把這些役夫當牲畜使,但終究是數萬名正直壯年的男人,食欲和性.欲以及這個數量的人聚集在一起,肯定會有不穩定的情況,必須有一支軍隊來維持秩序。
而韓盈往來各地調動糧食之類的物資,同樣需要有兵力守護,不然也很有可能被人劫走,兩人手中都有實兵,隔一段時間會互相調換,防止有人常在工地上呆不住,又或者運輸物資太累而厭煩,不管怎麼說,目前這支常備兵隻聽從韓盈和婁行的命令,燕武是韓盈的手下,又拿著符節,那就是代表韓盈的意誌,而有了士兵,控製這些想要殺了她的人也不是難事。
基於此點,韓盈放心的讓燕武離去,而荒郊野嶺,沒有補給,攜帶的糧食吃一天少一天,她也不能久留,兵分兩路後,韓盈將藏了刺客的行商首領綁了,審問確定沒有其他人參與此事後,便允許行商和她一同前行,隻是要將人員交給她指揮,再重新調整過布防之後,便帶著人繼續往瓠子口趕去。
將隨行的行商也納入隊伍後,總人數甚至突破到了四千,這麼多人,後續埋伏的人壓根不敢上前,這讓韓盈極為平穩的到了瓠子口,什麼都沒見到。
這讓新上任代任兵尉的邊延有些遺憾,沒人襲擊怎麼展現他的應對能力?他還想轉正呢!
屬下的小心思韓盈已經沒有空閒去想,剛到瓠子口沒多久,聽到她來的婁行就出來迎接,過來的時候,例行對通報的人詢問路上來的如何,那通報之人嘴上也沒個把門的,直接將她遇襲擊的事情說了出來,將前因後果聽完的;婁行第一反應便是,她又在以身涉險,來了之後便開始念叨。
“韓嬰啊韓嬰,你叫我說你什麼好,都已經身居高位,怎麼還像個孩子似的不知道穩重,竟拿自己的性命做餌!你若是出事,不知道讓多少人日後沒了著落,就算不說他們,等我死後去了地下見到你師父,你讓我如何給他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