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妻子哀哭, 邱臨也忍不住落淚,他不顧這是在行獄,在這麼多人麵前, 伸手攙扶住了妻子, 對著孟悠怒目, 咬著牙,強忍住哽咽喝問:
“你可問清楚了!”
哪裡問清楚了?
她連邱老翁嘔吐了幾次、嘔吐物如何, 一開始的血量和血的顏色,是否夾雜血塊, 後續又吐了多少血都不知道!
孟悠很想追問細節, 可看著這人像是要發狂的狀態, 暫時還是停住了詢問, 以免刺激對方, 轉而思索婦人口中的細節。
嘔血而死這種情況, 罕見卻並非沒有, 看診的孟悠過往有幸接觸過幾例, 其表現情況也各不相同, 有些是長期少量出血, 慢慢而死,還有的如鄒樂所說, 大量嘔血,人因失血過多而死, 但無論怎麼說, 都會有個前兆在。
邱老翁嘔吐次數不多, 沒有血跡也正常,可若是慢性出血,肯定會出現大便發黑, 這是血在腹中凝結、消化造成的,可當初問診的時候,他隻是便少,並無黑便,腹痛的痛感也多是脹痛,不是刺痛,這和腸胃損傷至慢性出血的情況並不符合。
而所謂的‘突發性腸胃大出血’,也會有個前因在,畢竟血液雖然在臟器裡流通,可流通也是沿著大小血管來的,不是隨便破個地方就能大出血,想要達到嘔血而死的流血量,那腸胃受損的範圍肯定不會太小。
邱老翁的腸胃或許已經有了損傷,但沒有便血,說明損傷並不嚴重,不過,如果損傷位置就在主血管處,又因為某些外部刺激導致損傷擴大,進而導致嘔血,似乎也能解釋的通?
雖是這麼想著,可孟悠並沒有立刻問出來。
她先是抬頭看了秦右平,又將目光投向了他身後仍在記錄的鐘書佐身上。
醫學是經驗學科,能夠在女醫中脫穎而出,主治內科的孟悠,必然大量治療過內科病人,而相較於外科能夠直觀看到的顯傷,內科隻能通過各種細微的征兆判斷,彆說誤診的可能,就是藥吃了卻沒有半點好轉跡象的也不在少數,在低治愈率的現狀下,患有內裡疾病還能長期堅持治療的,有錢是第一位。
而孟悠,是山陽郡中培養出來的女醫。
隻有郡城,才能有這麼多有錢的,還願意治療的內科病人,供她總結經驗。
既然是總結經驗,那肯定就有失敗的案例,一些病人家屬也會將沒有治好的問題怪罪到她的頭上,不過,即便在女醫沒有醫曹在上頭頂著的山陽郡城,那些患者家屬仍不會將事情鬨到獄掾麵前。
有權有錢的,會直接將她‘請’到家裡解釋,沒什麼財權的,也是直接過來找她對峙。
內科多是慢性病,病人家屬其實早就有了心裡準備,就算是突然加重病情死亡,家屬也不會崩潰到瘋,細究起來,這種對峙不像是真的要來怪罪她,而是想借她的口,說這就是病人自己的問題,而非家屬哪裡做的不到位,以至於讓親人離世,好減少自身的負罪感和外人的惡意揣度。
這樣的心態,孟悠是能夠理解的,她甚至還能在勸慰病人家屬的時候,收集病人病發時的各種反應,甚至得到檢查屍體(運氣好還能在家屬同意的情況下,瞞著外人解剖)的權力,也算是另一種彆樣的互惠互利。
當然,有好情況,也有壞的,她也真遇到過有家裡人不好好照顧病人致使喪命,反過來把問題甩她身上的。
孟悠不覺著長安這座都城裡的人都是好人,隻是對方敢報官太出乎意料,延尉府中的獄吏又沒有檢查出來異常,她便暫時沒有往對方陷害的方向想。
可現在,她卻極為自然的到了這種可能。
人體複雜,病情更是多變,稍不注意,就是親手殺人,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女醫哪敢輕易給人開藥?而反過來說,能給邱老翁開藥的孟悠,對自己的醫術是極為自信的,她說的出口誤診,卻並不覺著這是唯一的可能,之前的看診得出來的結論,和現在說的死亡情況就是對不上,怎麼不令人懷疑?
而若是對方惡意誣陷——
口供就是最直觀的證據了。
孟悠腦海中迅速閃過這些念頭,看過鐘書佐手中的竹簡,她轉過身,也不再體諒這家人喪親後的悲痛,而是直接問道:
“邱老翁吃藥後可曾大量飲酒?亦或者食用了辛辣、過鹹的飯食?這幾日便色可是有些發黑?”
說完,孟悠也不急著這家人回答,而是觀看各人的反應。
在她問出口後,之前回話的鄒樂並不回答,而是繼續哭泣,好似痛苦的不能自抑一般,而她的丈夫則是異常暴怒:
“我父有腹疾,哪裡會飲酒,邱鯉,你說我父這幾天有沒有喝酒!”
被點名的邱鯉大聲叫嚷起來:
“就是,我家連酒具都沒有的,若是買酒,左鄰右舍都是能看到的,不信你可以去查!”
沒有外部刺激腸胃能大出血?
孟悠心中更加斷定了自己的猜測,她繼續追問:“那便色呢?”
這我哪兒知道!
從未清理過便桶的邱鯉壓根回答不上來,可又不能讓對方追問大嫂以免露餡,隻能胡亂編道:
“和往常一樣,沒有什麼黑色!”
孟悠沒有反駁,隻是繼續問:“那邱老翁飲藥之後,可曾有過腹痛?”
邱鯉剛想否決,卻突然想起來什麼,反質疑起來:“我父腹痛都好幾年了,人還好好在著,你休想拿此抵賴!”
盯著他的臉,孟悠突然詐道:“那就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