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腐草為螢07(1 / 2)

安戈涅站在一棟白牆紅頂的平房門前,遲疑片刻,抬手叩門。

“請進。”虛掩的門後傳來略顯沙啞的嗓音。

她側眸看了一眼隨同她前來的黑製服軍官。

反抗軍的代表人略微頷首:“請。”她便推門而入,視線在陳設簡素的室內繞了半周,在窗側找到了聲音的主人——

是個消瘦的男性alpha,有雙令人在意的紅眸,稍卷的頭發在灰白的牆麵襯托下,呈現出有些渾濁的暗金色。

他曾經算得上英俊的麵容眼下隻留存了文雅的輪廓,充滿疲態的五官經不起細看,更是難以與一度出現在王國各種宣傳投影上的肖像對上號。

安戈涅眼睛若有所思地閃了閃,等待半晌後淡聲開口:“父親。”

沒錯,眼前的男性alpha就是聖心聯合王室名義上的現任君主、受反抗軍控製的舊王安普阿。

他所在這間小屋也隻是這個“度假中心”上百間中的其一。

雖然美名其曰度假中心,此地實質上卻是王政時代關押控製敏感嫌犯的設施。曾經的住客包括一些聲音太大的社論家、“隱退”的政客,還有沒能掌控好野心的王室成員。

三言兩語間把人打發到這裡的安普阿如今成了度假中心的住戶,不得不說是一種絕妙的諷刺。

他原本坐在窗邊,看著安戈涅和她身後的數名反抗軍成員進來也沒起身,隻是麵無表情地看了安戈涅好久。

她也不慌亂,就安靜地站在原地,和生理學意義上的親人麵無表情地對視。

而後十分唐突地,安普阿站了起來。

他起身時帶動褐斑點點的扶手椅子,鏽蝕的金屬吱呀摩擦地麵,噪音極為刺耳。

這不和諧音便是“父女再會”的開場了。

“安戈涅是吧,上次見麵……感覺像是很久以前了。”安普阿慢慢露出慈和的微笑。

安戈涅心裡頓時有些發毛。

她和父親單獨相處的次數屈指可數,他們對彼此更是完全不熟悉。但她對父親根深蒂固的印象之中,就包括他的笑容極為可怖。

那是不加以掩飾的虛假表演,隻是層一戳即破的皮,用以掩飾本人反複無常的暴烈個性。

若是沒有看到他擠出笑容的過程也就罷了,但看著安普阿一點點咧嘴,直至嘴唇停在恰到好處的角度,就宛如看著他摸出一個笑臉麵具,當著她的麵扣了上去。

而後,他便成了隨時可以被裱進畫框裡、出現在街頭巨型投影上的假人。

簡直是恐怖奇談現場演出。

“我沒能更早來探望您,還請您見諒。”安戈涅維持著淡然的表情,說著誰都不會相信的鬼話。

安普阿對此並不介意,往前邁了一步,朝屋外示意:“和我出去走走吧,在這裡坐著,年輕人隻會覺得憋悶。”

作為反抗軍眼目到場的軍官並未阻攔,於是安戈涅和安普阿便一前一後地走出了陳舊的一居室小

屋。

坐著還不覺得,

安普阿一動起來,

就顯得整潔而樸素的衣物不合身,隨他的步伐晃蕩晃蕩地掛在骨架上——

不知道是因為這身衣服原本就屬於彆人,還是他的舊衣服跟不上軀體脫相銷形的速度。

安戈涅注視他寬大衣擺的目光長久了些,安普阿就了然地笑笑,背著手朝前方空地正中的亭子走,一邊走一邊說:“他們沒虐待我,我心裡壓著事,吃不下東西,僅此而已。”

“我倒是想這麼餓死算了,但很明顯我還沒到死的時候。”他忽然駐足回身,指了指自己長出青黑色胡茬的下巴。

“就連剃須的用具也摳摳搜搜不敢給我,又不願意每天派人給我剃須,怕被說縱容驕奢淫逸的做派。唉。”

舊王沒控製音量,這陰陽怪氣的刻薄話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楚。

怎麼回答都不妥當,安戈涅乾脆垂眸沉默。

“你給人的感覺和之前很不一樣。”

她訝然看去。

“都是一樣的,有了權勢撐腰就會脫胎換骨。”安普阿仍舊是那張假臉,這話卻顯得真心實意。

安戈涅一扯嘴角,沒直接反駁。如果旁邊沒人,她倒是想問問,在安普阿的眼裡,給她撐腰的究竟是哪方。

安普阿見狀從鼻腔裡發出兩聲悶笑,大步走到亭子的蔭蔽下去了。

他作為alpha,原本應當生來體質康健,卻一向不太喜歡光照,於是王宮裡的社交場合也大都是夜宴或是室內。

“我希望你們能給我和父親留一點私人空間。”安戈涅沒立刻跟上去,看向麵生的黑製服軍官。

這位女性alpha麵露遲疑。

安戈涅表現得通情達理:“不方便的話,你可以現在向西格請示。我會尊重他的意見。”

”不……“對方態度果然有所鬆動,像是有些無可奈何地承認,“指揮官讓我儘可能遵循您的意願。”

安戈涅探視舊王當然獲得了西格的準許。她對他使用的說辭現在也能原封不動地拿出來:

“我隻是想問一問我母親的事,我與她失去聯絡好多年了。和首都星不一樣,戴拉星人的家族紐帶比較深厚——”

“我也是戴拉星出身,”對方簡潔地說道,示意她不必再多解釋,“我們會停在這裡。但如果有什麼異動,會立刻靠近,還請您見諒。”

“謝謝。”安戈涅轉身朝白漆斑駁的涼亭走去。有一瞬她很懷疑,有那麼個戴拉星背景的軍官隨行並非偶然。

西格的周到體貼都在這樣容易忽略的細節裡。

再過兩日,對安普阿的公訴就將正式進入受理程序,她再要與他見麵就會變得非常困難。她今日來的目的,也確實並非單純為了追尋母親的線索。

西格能考慮到安排更願意通融她請求的人隨行,難道就考慮不到她可能有所隱瞞麼?

安戈涅心頭便掠過輕微的罪惡感。

她和反抗軍軍官交涉的間隙,安普阿已經在涼

亭內的長凳上坐下了。隻有這麼一條凳子,安戈涅沒立刻落座。

那樣就不得不突破社交距離,而她的父親恰好彙集了她厭惡的大部分alpha特質,比如根本不會主動收斂信息素氣息。

她一旦靠安普阿太近,就會受到影響,對他生出不該有的親近。

與她的意誌無關,是信息素作祟。

除了在守舊的王室,血脈這種東西已經不那麼重要。然而在遺傳上有關聯的人類,尤其是alpha或者omega性彆的人群,卻依舊可以從對方的信息素中捕捉到血脈的聯係。

——無論從社會和感情層麵而言,這種紐帶有多麼淡薄。

“噢。”安普阿見安戈涅不動終於想到了緣由,強勢的香柏信息素存在感立刻減弱。而後他指了指身側的空位,很和藹地說:“坐。”

安戈涅應下。

兩人在涼亭的陰影裡,看著散開分幾個方向站好的黑製服士兵,一時間無話。

“艾蘭因想要告訴我什麼?”安普阿突然開口,“我身上沒有竊聽器,你可以直說。”

安戈涅怔了怔,隨即彎起唇角:“不是他派我來的。是我想見您。”

“哦?”對方意外地動了動眉梢。

“您覺得,王室該不該繼續存在下去?”

這次輪到安普阿愣怔。他隨即輕笑:“這問題合適由我來回答嗎?”

安戈涅坦然回答:“除了您,我也沒法問彆的王室直係成員了。”

畢竟王室alpha全數陣亡,餘下的beta們逃的逃關押的關押,已然擁有伴侶的omega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冒頭出來。

“他們沒有要求你作為證人,出庭為我的罪行作證?”安普阿沒立刻回答,反而轉開了話題。

“有人希望我那麼做,但也有人希望我行使沉默的權利。畢竟從法律意義上來說,我還差那麼幾天才成年。”

——18歲是普遍意義上的成年,但出於對omega們的“保護”,直到20歲,他們才會擁有與其他性彆同等的法律權利。

“您會更希望我怎麼選?”她盯著安普阿的臉。

安普阿神色微動,好像明白了什麼,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是否出庭作證,我其實無所謂。不需要你這一份的證詞,他們手裡的材料就足夠搭出個絞刑架給我。”

“但如果你想讓王室存續,”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那麼出庭作證就很不合適了。雖然我在這過的是連剃須刀都拿不到的日子,但在一些人眼裡,我還是他們的王。而那些人和艾蘭因從來喝不到一桌上去。”

安戈涅沒掩飾自己思索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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