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聽力很好,即便陳新月刻意壓低了聲音,他也將女人口中的每一個字聽得清清楚楚,可既便如此,他依舊花了好半天才逐漸理解那句話的意思。
......抱一下?
為什麼?
此刻,原野心裡產生的第一反應不是答應或者拒絕,而是疑惑、茫然、驚奇和猶豫。
就像是人類麵對一個全新而陌生的概念時,自然而然生出的複雜情緒。
因為原野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要求......或許這算是請求,也可能是邀請,或者隻是單純的表示親近甚至是撒嬌。
但不管是哪一個,他都感到陌生。
因為原野隻接受過命令,比如攻擊、殺戮、處刑,以及他也受到過很多處罰,比如罰薪,監/禁,放逐。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奇怪病症,這讓原野沒有辦法和任何人發生肢體皮膚接觸,否則失控的能力就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
而之前“小水母”靠近他,在他身上爬來爬去,都是沒有征求過原野的意見的,但這一次,它向他發出了想要抱抱貼貼的請求。
所以,原野才無法理解“小水母”伸手所想要表達的意思。即便陳新月已經清楚明白地告訴他這個動作的含義,原野也需要好一會兒的時間去理解這個事情。
少年在原地僵立遲疑了好半天,而這個好半天已經足以讓人誤會是拒絕的意思。
就連陳新月都覺得有些詫異。畢竟她之前看原野似乎很在意這隻進化種“小水母”,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竟然會拒絕小家夥的撒嬌。
但是小章魚並沒有表現出被拒絕的模樣,也沒有失望地收回觸手,他隻是認真、堅定並滿懷希冀地望著麵前的少年。
同時,小章魚又把小觸手們伸長了一點點,並小幅度地揮揮,想要爭得對方的注意力。
因為葉雲帆已經下定決心,他這次一定要交出一份滿分答案。
而這份答案的具體內容是——
看啊,陳隊長明明就在旁邊,可是我隻堅定地朝你伸出手哦!
我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哦!
我跟她就是假玩,我跟你才是真玩的!真真的那種!
小章魚濕潤的藍色大眼睛睜圓了,愈發顯得真誠。
原野喉結微動,不知為何竟然感到莫名緊張起來。他將長刀收回到刀鞘,朝前走了一步,俯身,朝著滿眼期待的“小水母”伸出了手。
——是雙手。
因為單手不是擁抱,而雙手才是表達抱抱的意思。
不過由於剛才原野脫掉了外麵一隻手套給小章魚,所以當他第二次因為厭惡血跡而又摘掉一層後,他的右手就沒有手套了。
這時,比起遲疑了好些時間的原野,小章魚的動作倒是飛快,粉色的小觸手們立刻歡天喜地地伸過去,勾住少年柔軟的指尖,纏繞上去,透明的黏液濡濕了皮膚,有一些淺淺滲入指甲。
原野的
手指很明顯顫抖了一下,
指腹迅速泛出淺淺的紅色。他的呼吸無聲急促,
手背筋線倏然收緊,但依舊很努力地維持著剛才平靜的神色。
陳新月還在想信號車的事情,一時間沒注意原野的異樣。
至於葉雲帆他更是完全沒發現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此刻,他放任了小觸手們興奮快樂的情緒,讓身體幾l乎完全成為了一團隻知道傻乎乎高興的小章魚。
說起來,這還是小章魚第一次蹲在原野赤/裸的手心裡。
嘶......等等。
赤.裸這個形容詞和手搭配,真是哪裡都怪怪的。
小章魚下意識撓撓頭。
不過主要還是因為原野有個奇怪的習慣,喜歡戴手套就算了,還戴兩層。
葉雲帆表示不理解。
他本來以為是原野的手有什麼問題,所以必須得戴兩層手套,但這時他踩了踩少年柔軟的手心肉,發現除了好看一些以外,和普通人類的手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
而且看起來這家夥好像也並不是有什麼潔癖,所以為什麼要戴兩層手套呢?
難道原野是手套控?
......還真是奇奇怪怪的癖好。
小章魚在他的兩隻手裡爬過來爬過去,時不時還要用小觸手勾住少年的指尖,拉過來好奇地觀察觀察。
或許是因為原野一直戴著手套的緣故,即便他善於用刀,也經常戰鬥搏殺,但這一雙手看起來卻完全不像是一位戰士或者刺客的手。
他手型修長漂亮,皮膚細膩柔軟,連指甲都修剪得格外整齊,甲麵光澤,泛著健康的淺粉色。
——倒像是個出身世家大族貴公子的手。
果然,好看的人哪裡都長得好看。
葉雲帆在內心感歎。
這時原野默默站起身,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無意識收緊了。由於常年戴著手套,皮膚很少和彆的東西有直接接觸,而且善用刀具也讓他的手指非常靈活且感知敏銳。
於是即便原野這時候不去看,他也能夠通過觸覺知道手心裡那隻“小水母”的一切動作。
濕潤的黏稠感遍布掌心,滑膩的觸手在皮膚上滑過蹭挪,甚至這小東西還要去拉拉纏纏他的手指,勾過來戳一戳指甲尖尖。
這......真的是讓他抱一下嗎?
原野嘴唇緊抿,用餘光看了一眼旁邊正在處理血汙的陳新月,他忽然對這個女人的話產生了十級懷疑。
這隻“小水母”分明是把他的手當成了新的玩具!
......玩具?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的刹那,原野的第一反應不是羞惱或者無奈好笑,而是覺得震驚和迷茫。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手原來不僅僅用於攻擊和殺戮,還可以給予擁抱,成為能夠讓某個小家夥開心喜悅的玩具。
少年捧著手裡的“小水母”,垂眸沉默地注視著它歡快又好奇的模樣。
原野忽然覺得這個抱抱的動作
,好像比握刀要困難一些,但是卻又好像......更讓他覺得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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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時候葉雲帆完全不知道短短幾l分鐘,原野的心思已經繞了千八百個彎彎,自我剖析一層又一層。
他出於好奇,還去看了看原野的手相。
葉雲帆小時候就經常被村子裡的老人拉著看手相,雖然他自己是不太信這些封建迷信的東西,但是人有時候就是好奇。
比如哪怕不信鬼神,考試前也想拜拜孔子,生病了就求求菩薩,買彩票的時候,還要摸摸財神爺。
不信歸不信,但寧可信其有嘛,又不收錢。
不過看手相這種事,葉雲帆也就了解個皮毛,僅僅知道哪一條是事業線,哪一條又是生命線,哪一條又是感情線。
除此之外再深的解讀,他就不懂了。
因為皮膚細膩的緣故,原野的掌紋很淺,三條線很快就能找出來,事業線倒是清晰還長,就是生命線不太好,斷斷續續的。
至於感情線,中間斷了一截,看來頗為坎坷。
葉神棍在心裡搖搖頭。
就在這時,地窖口傳來了喬恩的聲音——
“隊長,你們好了嗎?徐醫生說給我們也做了飯,出來一起吃吧。”
卷毛小狗的聲音聽起來很是開心。畢竟他們奔波了一天,也就在車上啃了幾l口壓縮軍糧。現在總算能吃上一口熱乎的了。
陳新月回答前看了一眼原野,見後者並沒有抗拒的模樣,才揚聲回應道:
“嗯,就來。”
這時原野已經恢複如常,動作自然地把“小水母”放回到自己的護肩上。
葉雲帆確認了自己的滿分答卷,很是滿意,於是乖乖蹲回了自己的專屬位置。
隻是在原野收回手之前,他的目光忽然在對方的手上停留了短暫的幾l秒。
那人的手部皮膚很白,指尖卻泛紅,濕潤的掌心微黏,在指間拉出了一兩線不明顯的絲液。
嘶.......
葉雲帆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小觸手。
他記得自己平時沒有那麼黏糊糊的啊?隻是單純保持體表濕潤而已,怎麼會把原野的手弄成那個樣子?
葉雲帆認真回想了一下,推測可能是小觸手們興奮開心的時候就會無意識多分泌一些黏液。
唔,倒也不算什麼大事。
反正他知道等會原野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然後找出一副新的手套。
這時候原野沒打招呼,將小章魚放好在肩上後,就直接轉身走了出去。
隻是走在半路上時,他忍不住用力攥了攥手心,企圖將上麵殘留的奇異感覺抹除掉。
接著,他便如葉雲帆所預料的那樣,徑直去洗了手。
二十分鐘後——
陳新月,喬恩,原野,三個人坐在了同一張飯桌上。
或許是知道他們有事要談,徐老頭並沒跟著一起,他
上山去草藥晾曬場了,說怕今晚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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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方方的木桌上,每人坐一方。而原野把小章魚放下來,讓它坐在了空出來的那個方位上。
隻是因為沒人說話,氣氛一時有些古怪。
喬恩其實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但他看看左邊沉默的隊長,又看看右邊一臉冷漠的原野長官,隻能摸著咕咕直叫的肚子,乾吞了好幾l次口水,沒敢第一個動筷。
原野很少跟人同一張桌子吃飯,但通常是彆人不願意靠近他,或者被他嚇退。
不過一起吃也沒什麼,他不喜歡,卻也不抗拒。
這座供給站靠海,食物來源大多都是海鮮,放到鍋裡蒸一蒸,撒點海鹽就能吃。
每人兩條巴掌大的蒸魚,八隻麵目猙獰的,像是穿著金屬鎧甲的大蝦,以及一碗鵪鶉蛋大小的土豆坨坨。
雖然沒有什麼特彆的調料,但出鍋熱乎乎的,帶著食材本身的鮮美味道,對於奔波辛苦一天的人來說,簡直就是饞蟲誘捕器。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徐老醫生愛屋及烏,就連小章魚也有一份小小的晚飯。
隻是分量很少,他隻有四分之一條魚,一隻蝦,四顆小土豆。
葉雲帆很意外,這裡竟然還有土豆。因為一般沿海的地方很少有種土豆的。
小章魚好奇地伸出觸手,他想嘗嘗徐醫生這裡的飯菜是什麼味道的。
“等等。”
原野忽然伸手把他的小碗挪開。
葉雲帆:“???”
乾什麼?!
小章魚驚愕扭頭,立刻伸出觸手扒拉著碗邊邊不肯放。很執著地表示——
那是他的飯!
原野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他將小碗裡的東西倒入到旁邊一個盛滿涼水的大碗裡
等待涼水將食物的熱氣吸收掉,原野才一個一個夾出來,蒸魚剃掉刺,大蝦剝掉殼,把肉放在碟子裡,小土豆撕掉皮挨個有序排排站好。
最後,推還到小章魚的麵前。
少年語氣冷淡:“吃吧。”
葉雲帆整隻魚都驚呆了:“........???”
小章魚看看自己麵前的飯,又抬頭看看原野。忽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嘶——
他選的這個庇護者,好像有點過分優秀了!
之前,葉雲帆覺得原野不懂說話,很難和人好好相處,可現在他發現對方實際上很細心,且心軟又善良,雖然彆扭,但很好哄,尤其會照顧人.......呃水母。
這麼多年難道就真的沒有一個人覺得原野本心還不錯,可以交個朋友嗎?
好奇怪。
與此同時,就連陳隊長和喬恩都有點震驚,他們腦袋上似乎有一萬個問號,但當原野隨意瞥過來一眼後,陳新月立刻扭頭,一巴掌拍在喬恩後腦,
啪!
“發什麼呆,趕緊吃!”
“喔......喔。”
“⒒”
原野的吃相看著斯文,但速度很快。此時聽到陳新月的話,他的動作微頓,
“那個死了的男人,你了解多少?”
原野一般不喜歡跟彆人說話,除非這種正事,而他的發言永遠簡潔明了,直擊重點。
聽起來沒什麼人情味,冷酷又犀利,很難讓人生出親近感。但對於同樣把任務和效率放在第一位的陳隊長而言,就很對胃口。
公事公辦,一切以任務為重。
“我找他的時候刻意進行過粗略的調查,男人名叫馬林。是巴德最信任的心腹,普通調查兵,實力一般,但腦子靈活,嘴巴也嚴,所以巴德才會把跟那邊通訊的事情交給他。”
陳新月迅速輸出自己得到的情報,頓了頓,她忽然想起什麼,又立刻把梁坤和巴德之間因撫恤金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這些雖然是那個勤務兵林清說的,可很顯然他隻是梁坤的傳話筒。”
原野邊吃邊聽,速度倒是慢了些,似乎在認真思考著什麼。
小章魚聽見撫恤金事件的原委後,頓時也沒了吃飯的熱情。他其實腦子清醒過後,也覺得雖然錢多,但梁坤沒必要冒這麼大風險。
沒想到原委竟然是對方為了讓梁坤在這次事件中利用職權遮掩,所以不惜蒙騙了那麼多老兵和傷殘士兵賠了性命。
等等!
葉雲帆忽然想到了身份銘片。他後來的時候就覺得在站務處門口碰見那個撈銘片的勤務兵太巧。
現在想來,勤務兵林清應該是梁坤早就布好的一步棋,目的是引誘他們注意到撫恤金的事情。
而且心思縝密的梁組長並沒有告訴何力,才讓何力流露出最真實的反應,更加讓他們信服。
所以當時在辦公室內所謂的唇槍舌劍都是演戲,演給那邊看,也為林清的出現做好鋪墊。
於是,勤務兵林清這一步棋最後才能打出效果。
“......”
想通整個事情之後,葉雲帆隱隱覺得頭皮有點發麻。
他原本還有一點覺得這是遊戲世界,可遊戲世界裡麵的
npc真的每個都這麼聰明的嗎?
一切都太真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