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上頭沒有下達強製任務,那他就先躺著唄。
那麼多玩家裡,大概也隻有賀殊敢這麼罵主神,不過他罵完之後也沒有什麼影響。
因為絕大部分時間裡,主神的存在感都很低,非常低。
如果不是提示麵板上寫著第二階段主神降臨,或許他們這些玩家都不會知道有主神存在。
他們之間的距離,就真的等同於字麵意思——人類和神靈。
人類無法看見,甚至無法想像神靈的模樣,而高高在上的神靈自然也不會朝區區螻蟻俯身。
總之,基本所有玩家都是聽管理員的命令。
這麼多年過去,賀殊有仔細研究過這個遊戲麵板。
他發現大部分時間裡,玩家的提示麵板是不智能的。就像一個老人機,它隻負責顯示玩家的狀態和基礎數據,發布管理員下達的任務,刻板地要求玩家按照字麵意思要求執行。
唯一的反常情況,就是葉雲帆作為背叛者和重要目標被發現的時候。
那時主神越過了管理員,直接向海德下達了抓捕任務。而當後來賀殊在熔北見到葉雲帆的時候,也發生了同樣的情況。
主神非常想要葉雲帆。
抓住那個人的目的不是作為背叛者進行懲罰,而更像是一種執念。
非要得到不可的執念。
為什麼呢?
這個問題困擾了賀殊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不久前他從葉雲帆口中得知對方竟然是上一代管理員。
也就是說,主神最早選定的化身是葉雲帆而非嶽子煦。
後者不過是個替代品。
“管理員啊......嶽子煦。”
賀殊把繪本蓋在臉上,低聲喃喃,
“那家夥到底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呢?”
·
——嶽子煦自然是沒有的。
他對葉雲帆的執念太深了,包含了幼年時的濡慕,青年時求而不得的暗中戀慕,以及後來無儘的嫉妒和怨恨。
這些東西就像是亂麻般纏繞在一起,浸透了血和淚,在數十年的時光中慢慢腐爛,最終蒙蔽了他的眼睛。
【我會成為主神的化身。】
【我即將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者。】
一直以來,嶽子煦都想要改變葉雲帆眼中那個窘迫狼狽的自己。
就像當初嶽子煦成為了流量主播,有了豪宅豪車之後的第一反應就是他終於可以過得比葉雲帆體麵,他終於可以讓對方仰望他一次。
所以替代葉雲帆成為管理員之後,嶽子煦就更迫不及待想要達成這件事。
對方竟然為了一個家奴,為了一個陌生的世界而想要殺了他,那嶽子煦就非要破壞掉他拚命想要保護的東西。
他非要做成葉雲帆拚命阻止的事。
他非要讓葉雲帆後悔。
其實整個島嶼上數十萬人的血肉原本是不夠的,但嶽子煦抓住了大祭司——那個和他同樣獲得了神靈力量的人。
他吞掉了對方大部分的力量,提前為主神的降臨製造了一具尚未成型的軀殼,以此將這個世界的防禦撕開了一道足夠主神降臨的裂縫。
而中央那道黑色的深淵便是祂的意識投影。
嶽子煦認為隻要他徹底吞噬掉大祭司所有的力量,就足以將這個裂縫擴大到迎接主神降臨的
地步。
甚至為了保險起見,他還特地留下了賀殊,讓葉雲帆以為自己拔除掉了所有的錨點。然後設定一個新的錨點開啟異度位麵,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不僅是主城,還有彆的大型基地,嶽子煦都留了新的錨點。如此一來,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成為主神降臨的養分。
——這份計劃明明是如此的完美無缺。
隻是嶽子煦唯一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會成為棄子。
明明他已經成為了主神降臨的化身,也開始逐步接收對方的力量,甚至觸碰到了那位恐怖存在的部分意識。
可在大祭司將葉雲帆推下深淵的瞬間,主神便毫不猶豫地拋棄了他。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
“嶽子煦,你出局了。”
這是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被斬落的頭顱漸漸沒了動靜,嶽子煦的意識飛速渙散消失,一切的不甘,怨恨,痛苦......就像是風中殘燭,倏地一下便湮滅了。
這一幕實在太過震驚。
記憶恢複以後,原野如今最為信賴的人除了妹妹和葉雲帆之外,就是大祭司。
因為對方救了自己,救了愛爾莉塔,還以葉雲帆故友的身份陪伴著萊雅支撐起了新的帝國......
不論怎麼看,大祭司都該是站在他們這一方的。
他們本應是足以交付生命的戰友同胞才對!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剛才那一幕畫麵的衝擊力堪稱恐怖,直接讓原野的大腦完全陷入空白。所以直至十幾秒後嶽子煦徹底死亡的那一刻,他才反應過來。
“葉雲帆!!!”
在原野近乎淒厲的喊聲中,海麵掀起巨大的浪潮,整個島嶼開始劇烈搖晃。
此刻島嶼周圍的虛空中出現了無數道透明的裂紋,漆黑繚繞的霧氣從裡麵湧入,興奮而狂喜地狂亂舞動著。
大祭司轉身,擋住了立刻撲向深淵的原野。
那把由他親手交到對方手中銀色的長刀,如今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為什麼?!”
此刻的原野雙眼發紅,就像是一頭被激怒到失去理智的凶獸。
不,他應該還存留了最後一點點的理智,否則也不會詢問。
“......回去吧,原野。”
大祭司隻是搖頭。
那張布滿裂紋的麵具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但它終究沒碎,裡麵傳出了男人一如既往溫和平靜的聲音。
“主神就要降臨了,你不該在這裡。”
話音落下的瞬間,天地一白。
密密麻麻驚雷落下,幾乎將蒼穹和海域都連接成一體。形成一種瑰麗到近乎恐怖的奇景。
天幕好像成為了一層薄薄的膜,在被撕破的一瞬發出了微弱的哀鳴。
——有什麼恐怖的東西闖進來了。
但這已經超出了人類視覺可以觀測的範疇,就連原野也不得不下意識閉上眼。
就在這時,即將收攏的空間裂縫中忽然飛射出無數墨綠的藤蔓,它們卷住了原野的身體,或者說幾乎將他整個吞沒。
原野當然不可能就這樣離開,他的刀割斷了好幾條藤蔓,可也僅僅隻是幾條。
青年異色的瞳孔倏然放大,因為震驚和不可置信而震顫。
“?!!!”
號稱無視一切防禦的空間切割能力在這一瞬間消失了。
在空間裂縫消失前的最後一秒,無數藤蔓裹卷著原野的身體遁入其中,回歸主城。
哢——
布滿裂紋的麵具落下了一小塊碎片,露出了男人下顎處的一點皮膚。
大祭司似乎對此並不在意,他定定看了消失的空間裂縫幾秒,然後轉身,沉默地凝視著麵前的深淵。
他也許在看葉雲帆,也許在看彆的、難以描述的東西。
深淵之下,濃黑蔓延,沒有一絲光亮。
好像能吞沒一切,包括剛才那足以映亮天地的雷光都無法將其照透。
而此時此刻,葉雲帆又聽見了那道熟悉的歌聲。
縹緲虛幻,層層疊疊,仿佛無數人的聲音合在一起。裡麵仿佛蘊含著恐怖而龐大的能量,正從每一個毛孔中灌入他的身體。
[溫馨提示:檢測到大量能量湧入,無法以具體數值顯示。]
[理智值-10]
[理智值-10]
[理智值-10]
......
理智值正在飛快下跌,葉雲帆無法動彈,他隻能嘗試仔細去聽那些歌聲。
【你......你......】
【為什麼要逃呢?】
【為什麼......】
【我選中了你......母親明明這麼喜歡你.......】
【過來.......】
【到母親這來......】
葉雲帆看見一層又一層門朝自己打開,有一條無限蔓延的路。
有什麼力量驅使著他往前走。
在歌聲中不斷往前走。
冷......
好冷。
變成非人類之後,葉雲帆很少感覺到冷。但這一刻他清晰地察覺到有什麼冰冷的東西透過骨髓,緩緩滲透上來。
不是冰雪寒霜那種冷,而是好似這裡是一座墳場,無數怨靈散發出強烈的怨和恨,於是傳遞出了一種足以凍結靈魂的森冷。
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跌落的理智值,葉雲帆的思維都開始有點僵硬。
理智愈發混沌的時候,葉雲帆發現自己逐漸能看清一點東西了。
——也許我來到了歌聲的儘頭。
腦海忽然裡冒出了一個這樣的念頭。
他抬頭,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母親”身體的一角。
倒掛於天空的黑色海洋,似乎是她的裙擺。
裙擺偶爾掀起時,會露出無數張臉,大部分是人的臉,或是痛苦的,或是怨恨,恐懼,憤怒。還有很多肢體。
除了人以外,還有彆的生物,各種各樣的動植物。
有葉雲帆認識的,也有他不認識的。
他也隻能看見“她”,或者是“祂”的裙擺了。
也許祂並不是這樣的,這隻是葉雲帆的想像。
因為人類的視野和理解能力著實有限,他看到的也許是自己能理解的樣子。
但既便如此,也讓葉雲帆覺得毛骨悚然。
因為祂著實不像一位偉大的神靈,反而像一頭強行吞噬了無數生命的血肉後而誕生的怪物。
久違的恐懼席卷了葉雲帆的內心,那不是對死亡的恐懼,更像是見到了某種更高維度的存在,一種無法名狀的力量和威壓強壓著他,讓他的脊背彎曲,膝蓋顫抖。
歌聲變得高昂起來。
祂似乎在笑。
嘩——
黑色的裙擺籠罩了葉雲帆。
而與此同時,島嶼四周的海水陡然湧起。
地心引力仿佛在這一刻不存在了,黑色的海水倒灌天幕,並朝著大陸瘋狂席卷而去。
近海的陸地開始融化,出現了波浪般的起伏。
前線的偵察兵忽地汗毛倒豎,他發現自己的腳下拱起了一團小小的土丘,於是他蹲下去,伸手想要扒開查看。
可指尖還未觸碰到時,那拱起的土丘突然裂開,露出了一隻血淋淋的眼睛。
黃色的地表變得血紅,土壤變成了血肉。
砰——!
隨身攜帶的汙染指數檢測儀陡然爆掉。
偵察兵倏然退後,轉身就逃,但下一秒,前方的土地嘩地裂開,變成一張嘴,將他吞了下去。
天空的偵察機捕捉到了這一幕,立刻向總部彙報。
“逃......快逃!”
此刻的海岸好像升起了一道死亡分界線,它以極快的速度吞噬一切,向前迅速推進。
它推過大地,大地便死去,以另一種方式“活”了過來。
它推過河流,河流便死去,倒流向上天空彙入大海。
所有被那條線掠過的地方,所有的生命全都被吞噬。
這個世界正在被“吃”掉。
守衛在海岸的調查軍團大軍開始後撤,或許不是撤,而是逃亡,瘋狂地逃亡。
跑贏是生,慢一步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