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疑片刻。
江雪律微仰著臉:“秦警官你誤會了,封陽是我關係好的同學。我們學校規定了不可以談戀愛。”
校規不可以,這種話,江雪律說出來都自我感覺沒什麼說服力,學校裡私底下背著校規談戀愛的太多了。
為了增加說服力,他再補一句:“我們教導主任抓得嚴。”
其中的邏輯是,學校規定不允許,我不會做。教導主任抓得嚴,我沒機會,總結下來,請不要誤會我了。
此話一出,車內安靜下來。
江雪律也後知後覺,感覺到了不對勁,他似乎在撇清什麼。
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種自證陷阱,聰明的少年反應過來,輕輕地抿住了薄唇。他看了一眼前視鏡,飛快地瞥到了一幕。
男人始終一言不發。
一絲笑意,淡淡的,幾不可見,掠過對方的眉宇。
江雪律心中微
微起伏,非常難以形容,他肯定,如果對方敢說一句,“你在和我解釋嗎?”
他一定頭也不回地下車。
萬幸的是,成熟的年長者從不會把小孩子逼上絕路,對方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你有幾個關係好的同學?”
江雪律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他看了一眼車窗外,指了一個路過的女生。秦居烈注意到,這個女生長得實在漂亮,笑起來如同月光,“她,叫曲蔓枝,我們副班長。”
又指了一個走路不忘背書,戴眼鏡的俊秀男生,“他,沈明謙,我們班長。”
“他們都跟我關係不錯。”
後續江雪律又指了幾個路邊經過的同班同學,少年講了一些學校裡的事情,有老師有同學。
秦居烈後視鏡中望了一眼,隨著這一字一句的講述,年長者平靜的心湖難免泛起漣漪。
相互磨合從了解開始,少年仿佛是邀請他,主動介入他的生活。告訴他,他是敞開的,沒有什麼秘密。
在下一條路口,秦居烈問:“你的手還疼嗎?”
“……”
“不疼了。”
-
“你手機怎麼關機?沒電了?”
等車行駛出了校區,江雪律才拿出手機,少年麵色微凝,“秦警官,我的手機好像……”江雪律在組織語言。
今天中午遇到問題,他第一動作是關機,隨後第一反應想到了秦居烈。
安靜的車廂裡,沒有放音樂,唯有兩人的呼吸聲和街邊的車流動靜,秦居烈似有所感,領悟了他的未儘之意,“手機有問題?”
江雪律還沒點頭。
秦居烈:“回局裡。”
-
兩人來到了江州市公安局,驚掉了一群值班警員,“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秦居烈把手機遞了過去。
早在下午,江雪律預感會發生什麼,早已經關了機,如今提交上來的仿佛一個沒有溫度的死物。李純作為技術員,一開始不明所以,接手了江雪律手機,還以為自己要幫忙維修,誰知道一刻鐘後李純胸腔心驚肉跳,大喊出聲:“小江,還好你反應快,你的手機差點被人入侵了!”
江雪律不是技術派,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李純擦了一下被嚇出來的冷汗,給他解釋道,“你應該知道,這個世間頂級的黑客能夠悄無聲息地入侵係統。”
這是一套流程,攻擊、入侵、遠程操控、後台木馬生成,執行簡單命令,竊取身份信息——
下一秒李純自己把自己的說法否決了,“不,不需要頂尖黑客!隻需要擅長入侵的技術高手就能做到,他們有的是各種手段竊取你的手機電腦情報,比如悄無聲息間打開你的攝像頭,你的麥克風設備在後台也會趁你毫無防備地打開,進行實時竊聽,收藏夾書簽等進行讀取、賬號密碼泄露、瀏覽器曆史記錄……”
這些並不是危言聳聽,而是真實存在。
李純越說越多,眾人臉
色越來越難看,紛紛直起身子:“難道小江同學暴露了?”他們忍不住對跨國組織破口大罵,囂張!這也太囂張了!
“反應及時,並沒有,不過保險起見,我還得問一問。”李純抬起了頭,“小江同學,你早上有沒有瀏覽什麼沒有護盾保障的網頁、下載什麼東西,誤點了什麼彈窗或者點擊什麼木馬?”
這年頭,在互聯網時代,再怎麼隱秘,數據泄露不是什麼少見的事。
哪怕是偶然點進一個公共開放免費的wifi,網民欣喜若狂,自以為占了大便宜,其實也在麵臨隱私裸奔、被釣魚的危險。
這些都是誘人的魚餌。
在黑客眼裡,這個人選擇連上免費的wifi,就等同於接受了釣魚邀請函,邀請一群技術帝,對他的手機進行長驅直入,從此這個人手機裡所有文件便一覽無餘。
江雪律搖頭。
“那怎麼會?”
忽然想起一件事,江雪律道:“我上午登陸了treasure的賬號。”
李純恍然大悟地拍桌子,這就破案了!
眾所周知,treasure的上網時間永遠充滿不確定性,他可能十天半個月都不登錄賬號,也可能一天登錄數回。
也許有人知道了通緝令的事情,一直盯著treasure這個賬號,畢竟兩千萬,能讓天使變成魔鬼。奈何這個賬號被公安局嚴密保護,不可能出現數據泄露風險。可是——賬號不行,上網使用的媒介手機呢?
如果江州市區內,正好出現了一台手機,這台手機跟treasure每一次上網頻率高度重合,從瀏覽到退出時間精準到分秒,今天上午還前後腳登錄過論壇呢?這樣的事情會是巧合嗎?
自然被順蔓摸瓜地盯上了。
顯然,電腦那一頭的黑客鬥膽猜測,這部就是treasure的手機,試探性發來了狩獵信號,後續還會展開社會層麵調查。
一起成熟、無懈可擊的社會工程學攻擊,包含了調查、滲透、攻擊。
隻是不巧,江雪律恰好擁有犯罪之眼,被入侵的第一時間,他感應到了什麼,眉宇一疼,選擇關機。
李純拿起這部手機,再三檢查,“還好你反應快,攝像頭沒有打開,並沒有拍到什麼東西,我們必須給你手機升級一下。對了,除了手機,小江你的電腦呢,平時使用頻率高嗎?”
江雪律想了想:“我不常使用電腦,去年十月,朋友告訴我上網有風險,我用膠帶把攝像頭堵上了。”如今想來,這種方式過於簡單粗暴。
李純驚歎一句聰明,太聰明了,作為外行,江雪律能把攝像頭堵上已經很厲害了。
“朋友,那個姓周的小子?”
在受理斷魂穀跳崖案時,大家都以為這是一起簡單的自殺殉情,直到報警後,李純接手了受害者周思曼的手機,發現手機進水內部零件磨損嚴重,更糟糕的是那些聊天記錄在周思曼自殺前,被她本人手動清除了,恢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奈何小江同學說凶手就藏在聊天記錄裡。
那個案子裡,周眠洋跟李純打過交道,時間過去半年多了,李純還記得這個少年,“姓周那小子直覺發達,還懂電腦,真有當警察的天分,就是嘴太欠了。”
提起朋友。
江雪律翹了翹嘴角。下一刻意識到蝴蝶翅膀扇動已經改變結局,周眠洋未來大概率不會從警,江雪律又搖頭歎息。
接下來半小時,李純和其他技術警幫忙處理了這件事。
誰說犯罪隻會發生在真槍實刀流血中。
這是一場看不見的交鋒。
等到一切處理完畢,一名小警員拿著終於整理好的文件走進來,“報告秦隊,東西整理好了。”
這是下午的開會記錄。
張局要看。
江雪律不是什麼外人,少年坐在秦警官的辦公椅上,文件被小警員恭恭敬敬地放下,恰好放在秦居烈辦公桌上。少年撐著下頜,一雙眼睛看了個正著,隨著“薇莉亞”的名字蹦出來,他眼前閃過一個個片段——“唯美浪漫的婚禮”、“一個持刀的男人”、“尖叫的新娘”、“血色盛宴。”
少年迅速直起身子:“秦警官,我好像看到了一起可能發生的命案……”
在場警員本來就在關注他,如今他嘴唇輕動,喉嚨裡滾出這樣一句話,所有人都嚇得脖子四十五度大扭彎。
論怎麼樣簡單一句話,讓公安局全體加班到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