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巨大的拋棄感突然迎麵向他湧來,幾乎要將他淹沒,他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寢室,直奔天台。
而天台之上,解夕朝接過管衡遞過來的熱水。
他道:“謝謝。”
“不客氣。”解夕朝在他麵前坐下來。
他們此時此刻正處於一個安靜的隔間內。
這其實是節目組用於拍攝後期心理谘詢和談心的場所,當然此時此刻也沒什麼人。
兩個人隨便挑了個半開的隔間對坐,兩個人麵前都放了杯熱水。
“好像談判啊。”解夕朝歎氣。
然後他道:“你和盛弘談完了麼?”
管衡道:“還在談。”
他的麵色蒼白,臉上卻已然是一派輕鬆,全然沒了之前的心事重重。
*
是的。
心事重重。
誰也沒看出來,管衡這些天一直處於巨大的壓力和糾結之中。
除了解夕朝。
因此,管衡退賽,解夕朝也是最不意外的那個。
最不意外不代表不意外,聽到消息的時候,他還是短暫地怔愣了幾秒,隨即湧上心頭的,就是巨大而深切的惋惜。
他一直很欣賞管衡。
他的才華,他的努力,他的性格和他的堅韌。
君子端方,不外乎是。
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這裡麵應該還有內情。果不其然,隨之而來的就是解約的消息。
管衡回寢室的時候他直接站起了身,兩人什麼都沒說,一先一後地來到這間休息室。其實解夕朝並不知道要說什麼的,但是坐下之後,一切都自然而然。
“找好下家了?”他問。
管衡就笑了。
他道:“好冷酷啊夕朝,感覺被你看穿了。”
解夕朝施施然喝水。
因著退賽和解約,現在大部分人都是同情管衡的。至少這會兒大家都猜測的是盛弘壓榨了他,他心灰意冷這才退賽——
解夕朝相信,這些事都是真的。
但是他同樣也相信,管衡從來不是意氣用事的人。
哪怕走到了絕境。
果不其然,對方說了一個名字。
解夕朝微訝:“這家公司很不錯。”
管衡說的並不是現在公認的大公司,而是一家規模中等、但口碑很不錯的新生公司,名字叫頌永。
頌永的領域其實是在影視方麵,近兩年倒是傳出過要出偶像團體的風聲,但這個計劃至今也沒什麼具體的影子。
不過無風不起浪。
頌永的資源是很不錯的,但是很低調。
當然公司的所謂低調看看就好,至少解夕朝看來,能在這個時機讓管衡退賽,同時又在輿論上搶先占了上風,打了個盛弘措手不及,這個公司很明顯不簡單。
總的來說,這個下家很不錯。
他想了想:“你要在新團出道嗎?”
管衡頷首:“公司那邊許諾的是隊內核心和隊長定位。”
解夕朝了然。
他不說話,管衡倒是有些不自在。
他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太精於算計了。”
解夕朝誠實評價:“你要是精於算計,不會賠給盛弘八年。”
管衡:“……”
他啞然:“簽約的時候太年輕了。”
確實年輕。
十六歲。
他不像艾清源,哪怕離家出走,都有家裡人幫忙打點。
他家裡就是普通的工薪家庭,說服爸媽出來做偶像已是排除了萬難,更不用說讓爸媽幫忙參謀其中風險。娛樂圈公司十個裡九個有坑。
隻是他沒想到,他做的不是最糟糕的選擇。
卻離最糟糕也差不遠了。
解夕朝沉默了片刻。
然後他道:“盛弘是不是找你聊過?”
管衡沒瞞他:“是。”
“說是。”他頓了頓,“大概率出不了道,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然後就是畫餅。”他笑,“說公司正在策劃新團,有合適的機會可以安排我進去。但我在公司呆了那麼久,未公開的練習生也見過,其實根本沒有適合我的位置。”
無非就是拖。
拖到他受不了,或者合約到期。
他選擇了前者。
窗外是樹葉被風吹動的聲音,解夕朝這一回許久都沒有再說話,管衡聽到了他輕輕的一聲歎息。
-
他很少流露出這樣的情態。
為什麼人悲傷,或者……惋惜?管衡想。
其實他是有點羨慕雲盼的。
18歲,還是小孩子的年紀,可以光明正大地黏著解夕朝喊哥哥,遇到了困難也可以找哥哥幫忙。說來慚愧,當初聽到雲盼被霸淩的一係列事,當時他的第一反應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
雲盼說,當時解夕朝聽完很生氣。
解夕朝生氣會是什麼樣子呢?管衡想象不出來。
對方好像永遠氣定神閒。
事到如今,他怎麼會看不出來,解夕朝不說高出練習生、就是整個節目組都比他低了不知道多少個段位,那些關懷、那些擔憂,其實都是不必要的東西。
隻是解夕朝出於禮貌,所以才會照單全收,還反過來安慰他們。
管衡覺得自己確實可能被逼得精神不太正常了。
看解夕朝臉上明顯的惋惜,他竟然……
還挺開心的。
……就像當初。
他停頓了幾秒,突然道:“夕朝,你知道為什麼我今天要單獨找你聊天嗎?”
解夕朝愣了一愣。
片刻後,他誠實地道:
“不知道。”
其實他總覺得管衡對他應該是有怨言的,就像是對……那樣。另一個人先撇開不談,管衡沒有出道位的直接原因就是他的出現。
雖然這麼說其實很沒道理。
但是解夕朝知道,很多人都是這麼想的。
因為他憑空殺出來,占了一個出道位,其實影響的是原本可以在出道位的所有練習生。
很多人隻看到他把艾清源擠下了C位,很少有人看到這件事背後的間接影響。而小部分看到的人,則會直接把這兩件事聯係起來。
這種想法不能說對錯,隻是易地而處,管衡如果對他心有怨懟,他也能理解。
所以管衡看上去是想和他聊聊的時候,他是真的有些驚訝。
然後,他聽到管衡道:“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你說了什麼嗎?”
解夕朝怔住了。
“我跟你打招呼,然後說,我是清源的隊友,你可能不記得我。”管衡輕聲道,“你說……”
-記得你。
-你的氣息很穩,rap的詞也寫得很不錯。
-歌詞有你的水印,不是嗎?
他作為“艾清源隊友”這樣的存在度過了很久,公司、家族粉乃至於盛弘內部的練習生,對他和其他人的所有人,都是某一個人的陪襯。
時間久了,就連他自己都已經開始自暴自棄。
但是解夕朝沒有。
隻有解夕朝聽出了他歌裡的水印,聽出了他潛意識裡的不甘,聽到了管衡這個名字作為獨立的個體發出的聲音。
光憑這一點,他感激解夕朝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