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蘅在心裡計算著阿箬真吃下糕點的量,估計時間差不多了。之前她用了一丁點,殿下服用後馬上就倒了。這次用在他身上的雖然分量更輕,但也差不多了。
阿箬真探尋的目光不轉地盯著昭蘅,盛夏的陽光透過鳳鳴台密密麻麻的枝椏灑下來,稀薄了不少,再投入房中,照得房內不甚明亮。
光影浮動下的美人,格外嬌美,看得他心癢難耐。
他上前張臂去抱昭蘅,她輕巧地轉過身,躲開了他伸過來的手。阿箬真看出了她與方才截然不同的抗拒,臉色猛地一變,衝過去抓她的手腕。
昭蘅抿唇,從頭上拔下金簪,緊張地盯著他。
阿箬真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四肢乏力,頭暈了起來,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上。
昭蘅望著門的方向,喊道:“蓮舟。”
蓮舟聞聲,立馬推門而入。
*
阿箬真是在一陣劇烈的疼痛中醒過來的。
他腦子迷迷糊糊,緩緩地睜開眼,剛想站起來,結果卻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捆在床腳。身上唯一能動的隻有一雙憤怒的眼珠。
昭蘅蹲在他麵前,手裡拿著那支鋒利的簪子,簪尖正在淌血,他的血。她看著他淺淺而笑,頰邊的兩個梨渦讓她看上去純良無害。仿佛剛才那個用金簪一下子刺穿阿箬真手掌的人並不是她,她看了阿箬真一眼,抽出帕子一點點擦乾簪尖上的血,將簪子緩緩戴回頭上。
“疼嗎?”
因為藥物的作用,疼痛感來得很緩慢,她問了之後,阿箬真才感覺到手上傳來劇烈的疼痛。
他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可是昭蘅和蓮舟知道蠻人力氣大,怕捆不嚴實留有隱患,先用繩子纏了好幾圈,然後又用輕紗把他從脖子到腰腹緊緊地裹起來。不要說他剛吃了迷藥,就算是正常人,也很難從粽子一樣的包裹中掙脫。
昭蘅朝他彎唇笑笑:“彆掙紮了,來來回回捆了十幾層,掙不開的,你不要白費力氣。”
阿箬真心裡生出濃烈的不安,眼眸升騰起無邊怒意:“你要做什麼?”
“不是殿下一直想找我?”
阿箬真心中的恐懼肆意增長,怒目嗔紅,他沒想到自己這麼小心還是著了她的道,他不理解自己為什麼會被她下藥:“那杯酒你喝過,糕點也是你吃剩的,為什麼你沒事?”
“誰說酒和糕點裡有藥?”
“沒藥?”
“沒有。”昭蘅搖頭,“酒和糕點都沒藥。”
“那你怎麼迷暈我的?”
昭蘅攤開手:“酒和糕點裡沒藥,藥在我的手上。我喝過酒、吃過糕點之後,悄悄抹在了酒杯邊緣和糕點上。你看到我吃了、喝了,所以放鬆警惕,以為沒事。”
阿箬真深吸一口氣,沒想到還是大意了。
昭蘅麵色平靜,伸手從腰帶中取出一枚褐色丸子,猛地攥緊阿箬真的嘴,將藥丸塞到他的舌根下。他剛要吐出來,她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
頭重重抬起,曲起食指順著他的喉管重重一刮。
小丸就順著他的喉管入了腹。
以前有時候她吞不下跛足大夫給她的藥丸,他便是這樣強灌她吃下。
很疼,但很管用。
這一番動作下來行雲流水,根本沒有給阿箬真反應的時間。等他反應過來,小丸已經入了腹,再沒有吐出來的可能。
“你給我吃的什麼!”阿箬真顧不上喉嚨發燒一樣的疼痛,憤恨的目光落在昭蘅臉上,咬牙問。
“毒-藥。?[]?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昭蘅一字一句淡淡地說,低頭沉思,想了個好聽的名字:“百日枯。顧名思義,百日之內沒有解藥你就會像花兒一樣枯萎。”
“你瘋了!”阿箬真心裡哇涼哇涼的。他隻是沉迷美色,不想因此喪命,一時忍不住尖叫:“你竟然敢殺我!”
昭蘅蹲得有些累,捋了捋裙擺,拉過旁邊放著的蒲團,在阿箬真麵前坐下。
“很害怕吧?”昭蘅垂下眼睛,修長的羽睫遮蓋了眼睛,看不出他的情緒:“你剛來糾纏我那段時間我也這麼害怕。你既然這麼怕死,為什麼要招惹我呢?”
阿箬真臉色駭然大變,昭蘅看起來弱不禁風,整個人纖弱如同柳枝,此時那雙瀅芒點點的平靜的雙眸中藏著他看不穿的陰狠:“殺了我,你也活不了。”
昭蘅道:“到時候我可以告訴他們,我回去的路上被你冒犯,為了自保,不小心殺了你。反正你也死了,死無對證。”
說完,她又拿出火折子,輕輕吹燃。
藍色的火焰在風中搖曳。
“或者,我可以在這裡點一把火。大火會把你身上的痕跡燒光,比殺死更方便。”她幽幽望向阿箬真:“所以,你想怎麼死?”
阿箬真看著她皮笑肉不笑的臉,忽然覺得她很像沙漠上的一種吃人的花。
花開如雪,輕盈雅麗,是沙漠中難得的柔美之色。
可是她身上藏著很多細若牛毛的軟刺,若是有不知情的旅人從她身旁經過,受到她美色的蠱惑,去采摘它,那些刺就會穿透皮膚,遊進血脈中,令人痛不欲生。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沿著阿箬真的脊背往上怕,渾身一寸一寸地僵硬。
昭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她不喜歡殺人,也不會殺他。
他是殿下宏圖霸業中重要的一環,他在東籬出事,東籬無法向月氏交代。
她不能為他的宏偉夙願做些什麼,至少不能拖後腿。
她心裡想著,麵上不露一分,將長長的頭發捋了一把放在身後,沒有回答阿箬真的問題,而是說:“我給殿下講講我的故事吧。”
阿箬真喉嚨痛得像是著了火,手也疼得鑽心,更要命的是源自心底對死亡的恐懼一直敲擊著他脆弱的腦子。
昭蘅拿起旁邊的扇子輕輕扇著,她的小手纖薄白皙,自從不在浣衣處勞作,養得春筍般細嫩,隨意地捏著扇子,儀態端莊又嫵媚。聲音輕柔似林間的薄霧:“我和你認識的東籬貴女不一樣
,我是一個孤女,很小開始就自己打拚生存,為了生存我上山打過獵,被狼群追過,下河抓過魚,被毒蛇咬過……甚至為了有口飯吃,還去給一個大夫做了藥人。”
“你恐怕不知道藥人是什麼吧?藥人就是專門給人試藥的,他做的毒藥我得吃,做的解藥我也得吃……若是你認識那時候的我,肯定不願多看我一眼,我渾身長滿爛瘡,天氣熱了就滴滴答答地流膿。”
阿箬真沒防備她突然跟自己說這些,一時間微楞。
“後來入了宮,有個大太監看上了我,要我去做他的寵妾。”昭蘅毫不理會他眼中的訝異,神色依舊平和貞靜:“他的寵妾大多死得不明不白,我不想死,所以我騙他我的肉可以治他的頑疾,然後每日剜肉喂他。”
“經曆了那麼多驚險,你還能在這裡聽我的故事,這本身就是個奇跡。”昭蘅淡笑,笑容乾淨得仿佛林安池內的蓮:“所以……你現在知道自己招惹了一個什麼樣的狠人嗎?”
“為了活命,我可以不折手段。”昭蘅又摘下簪子,狠狠地朝著阿箬真的頭紮去。阿箬真閉眼大喊:“啊——”
他發出求救的呼喊,縮著身子往蠶蛹一樣的包裹裡躲,希望此刻有人能把這個可怕的瘋女人拉開。
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他眯起一隻看,那支鋒利無比的金簪擦過他的脖子,插入旁邊的輕紗裡。
冰冷的簪尖觸及他的肌膚,冷得讓他全身迅速起了無數雞皮疙瘩。
昭蘅微微起身,沉著臉看他畏懼瑟縮的模樣,再次拔出簪子,看向他,又狠狠紮過去。
“我錯了……你彆殺我……不要碰我。”阿箬真嚇得不行,嘴裡含糊不輕地喊著各種人:“父汗救我!陛下救我!李文簡,李文簡。”
——嘩啦。
利刃劃開布料,發出裂帛之音。
阿箬真惶惶然低頭,看到身上的輕紗被她劃成無數碎片。
“你不殺我?”阿箬真駭然,急忙掙脫開束縛。
昭蘅沒搭理他。
“你不怕我殺了你!”阿箬真從牙縫裡擠字,狠戾地盯著昭蘅。
“不怕,你當然可以殺了我。但是殺了我,你就沒有百日枯的解藥,也得死。我賤命一條,死不足惜,但你可是尊貴的月氏太子,你舍得潑天的權勢富貴,和我一起死嗎?”
阿箬真因為疼痛和藥效,渾身哆嗦著。
瓦敢與玉相撞,反之卻不一定。
昭蘅是瓦,身無長物,橫豎最貴重的隻有這條命,阿箬真是玉,他有唾手可得的天下。
他根本不可能像自己一樣豁得出去。
從打定主意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是必勝的。
阿箬真恨得臉色鐵青,錯愕地看著昭蘅。
“那你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
“我當然可以殺了你。”昭蘅道:“剛才隻要我點一把火,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你燒死在這裡。但是隻要做過,便不可能不留痕跡,我沒時間籌劃萬無一失的
法子,隻好先放了你。你放心,我的本意從一開始就不是殺你,隻要你安分守己,到了時間帶著魏晚玉離開,我會把解藥給你的。”
“我憑什麼相信你!”阿箬真死死地盯著昭蘅。
昭蘅笑道:“除了相信我您還有彆的辦法嗎?”
阿箬真哽住,憤恨地捏起拳頭,剛才被金簪紮過的地方汩汩流血,他的確是沒辦法了。昭蘅竟然給他灌了毒!他實在太輕敵,小看了這個看似柔弱膽怯的女子。
忽然,外麵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昭蘅噤聲,聽到腳步聲在門外停下,停了片刻又走了。
昭蘅以為是蓮舟,聽到腳步聲離去後,鬆了口氣,她從袖子裡抽出絲帕,拉過阿箬真的手,慢條斯理地用帕子去纏他的傷口:“我說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好好地活著。到時候你離京,對我再無威脅,我沒必要橫生枝節置你於死地。”
阿箬真冷冷看她。
昭蘅眉眼低垂,麵容藏在陰影裡,看不出悲喜:“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是你自己先來招惹我的。做事之前,你應該想想有可能發生的後果,比說你以為是條無毒的蛇,實際上帶有劇毒。”
阿箬真睨著她,道:“真應該讓李文簡來看看你現在這副嘴臉。”
昭蘅眼底閃著星光一樣的瀅瀅碎芒,許是聽到殿下的抿著,唇邊笑意溫柔了幾分。
“他不會看到。”
“如果他知道你這一肚子的壞水,肯定會馬上將你趕出皇宮。”
昭蘅輕輕咬了下唇,眼角微微抽搐。
神色中的溫柔微微收斂,她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她道:“對了,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個忙。”
阿箬真煩躁不堪:“你不是那麼能?還需要我幫什麼忙?”
昭蘅不理會他的揶揄,問他:“對了,若是今天我沒來赴約,你和魏晚玉是不是打算將我強擄出宮?”
阿箬真冷哼了聲,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昭蘅抬手在他手背上重重拍了一掌,頓時痛得他齜牙咧嘴、冷汗直冒。
“人在屋簷下,總要學會低頭的,阿箬真殿下。”昭蘅冷冰冰的提醒他。
阿箬真咬牙,氣得直出大氣,悶嗯了聲。
“是在大相國寺嗎?給三公主祈福的時候?”昭蘅又問。
阿箬真不耐煩地回頭,對上她提醒的目光,又點了下頭。
昭蘅說:“到時候讓她去大相國寺。”
“她不會去的,她才不會聽我的。”阿箬真惱恨,這些女人一個比一個不省事,若不是魏晚玉亂鬨,他至於被昭蘅暗害嗎?
昭蘅從腰間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他:“想辦法悄悄把這個放到魏晚玉房中。她看了之後就會去大相國寺。”
“這是什麼?”阿箬真問。
昭蘅道:“你不用管,照我說的做就是了。”
阿箬真氣結,長這麼大還沒人敢這麼跟他說話!
但他的命在她手中,咬掉牙隻能往肚裡吞。
他對昭蘅的想法從好想睡她,變成好想殺了她。
做完這一切,昭蘅不能再在這裡久待。下午習藝館的課快要開始了,下午授琴的柳先生很嚴苛,去晚了她要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