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蘅悚然色變,她有些怔然,一時之間默然無語。
一片死寂中,瓷器猝然碎裂。
李文簡麵無表情地垂眼,捏在指間的杯子碎成好幾塊。
“殿下,怎麼了?”林嬤嬤聽到碎響,急忙從外麵跑了進來,看到李文簡手上的血,立刻“哎呀”一聲,急道:“殿下的手怎麼傷著了?”
昭蘅噌一下站起來,隔著林嬤嬤望向李文簡。
林嬤嬤看著站在榻邊呆愣的昭蘅,又看了看薄唇抿成一線麵容冷峻的李文簡,直覺這兩人之間的氛圍不大對勁。剛要開口說些什麼,李文簡接過她遞上來的帕子動作緩慢地擦了擦指尖上的血:“出去。”
林嬤嬤心裡忽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怪異滋味,殿下長這麼大,除了魏將軍剛死的那段時間,還沒這麼冷峻地跟她說過話,她欲言又止,看向昭蘅。
昭蘅點點頭:“嬤嬤,您先出去吧。”
林嬤嬤端著裝藥的托盤出門,去尋外麵的蓮舟。
蓮舟坐在台階上失神,林嬤嬤壓低聲音問她:“他們倆吵架了?”
蓮舟擔心地朝寢殿的方向看了兩眼,小聲說:“不知道。”
林嬤嬤扶著蓮舟的肩,在她身旁緩緩坐下,納悶:“好久沒看到殿下這個樣子了。”
盛夏時節,寢殿內放了冰鑒,裡麵的冰冒著森森寒氣,李文簡徑直走向書案後坐下。昭蘅背心一片寒涼,比冰塊還要冷。她起身,跟著走到書案前。
她從鳳鳴台跳下去的時候,身上擦過草叢,衣服上沾了許多碧油油的草漬,一團一團印在淡紫色的衣裙上,看上去像紫衣繡綠花。她還沒有換衣服,甚至還未來得及梳洗,汗水在鬢間洇開,潮濕的發緊緊地貼在鬢角,冰肌雪膚因為薄汗近乎透明。
李文簡麵無表情,銳芒目光沉沉落在昭蘅臉上。
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冰塊在高溫下漸漸消融,水滴落入鑒底,偶爾響起一兩聲叮咚碎響。
這般沮喪和急迫的難受滋味並不好受,她以為今天把阿箬真解決了便能徹底將這件糟心的事封存。沒想到還是讓李文簡知道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出了紕漏,眼睫微顫,輕聲說:“我和阿箬真沒有私情。”
“我問你跟他在那裡做什麼?”李文簡輕咬牙,目光深邃地盯著昭蘅。
昭蘅垂眸,這樣難以啟齒的事情究竟應該從何時開始說起?
她轉頭看著桌子上的茶盞,她的嗓子太乾了,乾得想要龜裂了一般。
李文簡看著她站在麵前猶豫局促的樣子,眼前浮現出宮道相逢時她笑著對自己撒謊的模樣,一股無名火一下子在他胸腔竄開。
李文簡克製著怒意。
“你若是說不出口,讓蓮舟進來。”李文簡突然起身。
他還有很多辦法可以得知今日的鳳鳴台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他不願從彆的途經知曉昭蘅的事。
他要聽她親口說。
“
不用。”昭蘅蹙眉悶聲。
為什麼難堪的人要是她呢?明明一開始就是阿箬真蠻不講理糾纏她,她為何要覺得羞恥,難以啟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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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箬真數次糾纏我,讓我跟他回月氏。”昭蘅猶豫之後,抬眼正視李文簡:“我不願意去月氏。”
“你可知道阿箬真是什麼樣的人?”李文簡沉聲問。
昭蘅無聲歎息。她知道,阿箬真是月氏太子,東籬的盟友,殿下急於拉攏求好的對象。
也正因如此,她才沒有、甚至說是不敢讓阿箬真把這件事情鬨大。
“月氏王一共有三十二個兒子,他殺了十一個,才坐上太子之位。他陰狠、毒辣,殺人如草芥。”李文簡盯著昭蘅的眼睛,壓著怒意:“你哪來的膽量獨自去鳳鳴台見他?”
若是有彆的選擇。
她會這麼做嗎?
不會。沒人不珍愛自己的性命。
可是她根本沒有彆的路可以走。
自從魏晚玉把她推到阿箬真麵前的那一刻,她就沒有辦法了。她也曾滿懷期待試探過李文簡會不會為他做主,她得知了他的宏偉夙願,窺見了他心中的家國天下。
不敢去賭他為自己撐腰微乎其微的可能。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沒有依傍,很多東西要靠自己的去努力爭取。
沒有人幫她。
她隻有自己。
昭蘅望著李文簡,朝他輕輕擠出一抹笑:“人被逼到絕境的時候,膽子總會更大一些。還好有驚無險。”
李文簡身上無形的威壓如山般倒了下來,昭蘅垂在裙邊的手慢慢地攥緊裙子,她逼著自己不要露怯,目光不要閃躲,和李文簡四目相對。她聲音低了幾分,帶著些許哀求的意味:“殿下,我已經解決了這件事,您可不可以……不要把我送給他。”
李文簡胸腔內似乎有什麼東西猛地一下炸開。
把昭蘅送給阿箬真?
她把自己想成了什麼人?
李文簡抬眼望向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他起身,一步步朝昭蘅逼近。
他渾身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威壓,昭蘅不得不向後退了半步,整個人抵在身後的高幾,幾上裝有荷花的廣口盆跟著輕晃了下,濺出幾滴清水灑在她的手背上。
不知為何,昭蘅一時間心頭竟然有些發慌,她掖了掖鬢邊的碎發,道:“殿下,我以後會少出東宮的門,絕不會再給您惹出這樣的事情。您不要……讓我去月氏。”
“昭蘅。”李文簡的聲音越來越冷:“在你的眼裡,我究竟是怎樣一個無能的人?無能到要向盟國送上自己的女人?出了這種事,為何不來問我?”
一陣恍惚,昭蘅驚駭的目光變得迷茫,落在李文簡臟兮兮的臂彎——剛剛抱她的時候沾上的青草漬。她捏著裙子的手更加用力,指尖和骨節都在發白,她低聲說:“我問過您的,您給我講了您的家國大業。您說為了大業,在所不惜。”
“那個阿箬真狂妄無
禮,陛下和殿下為何對他如此寬容忍讓?”
“即便讓您用最珍貴的東西去換?[]?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您也不在意?”
“為了家國大業,在所不惜。”
李文簡目光沉沉地盯著她,那種渾然天成的貴胄威儀,讓昭蘅一瞬間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不得不後退,直到整個後背緊緊貼著高幾。
然後,還沒等她站穩,眼前一黑,李文簡低頭狠狠吻住了她。
昭蘅嚇得直愣愣地站在那裡,沒想到他會突然有這樣的動作。怎麼會這樣?她應該怎麼辦?她完全沒有頭緒,所有的血轟然逆流到了腦中。
熱烈而陌生的接觸,如同天羅地網般鋪下來,讓她無處逃避。她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唯一的感覺是唇上撕扯般的灼熱。
好長好長一段時間,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應對,隻能一動不動僵直地站在原地被動地承受他的親吻。突然背後一涼,高幾上的水盆翻了,大量的的水撒出來,把她的衣服打濕。
她輕輕去推他,卻被他寬大的手掌狠力地掐著細腰,根本無法撼動半分。到最後,她整個人都失去力氣,隻能軟軟地靠在他懷裡,任他近乎蠻橫般的掠奪。
泄憤一般,親吻裡都夾雜著狠意,像是要把她碾碎,揉成齏粉。
很久之後,李文簡終於鬆開她。
昭蘅大口大口呼吸,這樣近的距離,她望進他深不可測的眼底,他眼睛裡有著異於尋常的猩紅。
李文簡手仍掐在她的纖腰上,細若蒲柳的腰肢脆弱不堪,仿佛輕輕一折,便能將她折成兩半。
李文簡另一隻手抬起她的臉,掌心壓著她的下巴,帶著他的體溫。
昭蘅想到了很久以前,第一次遇到他的那個寒夜。
那天他也是這樣蠻橫地將她逼得不能動,那雙沒有光芒的眼睛也是這樣紅。
她微微喘著,盯著他時眉心一直攏蹙。
眼底莫名湧上濕意,她害怕,這樣的李文簡讓她感到害怕。
“昭蘅。”李文簡咬牙盯著她的眼眸,忍了又忍,才開口:“我會這樣親吻一件東西嗎?”
李文簡直視昭蘅眼睛:“你是一個人,不是花瓶、不是美玉寶石、更不是牛馬牲口,你不是草木無心,你有血有肉有感情。是人!不是東西!我怎麼可能用你去交換利益?”
刹那間,驚駭、迷茫、震撼……各種情緒在昭蘅心中百轉千回。她慢慢抬眸,望向他猩紅的眼睛裡,呢喃:“可是月氏不是東籬重要的盟友嗎?”
“何為盟友?互相利用依靠謀取最大利益的才叫盟友。和月氏建盟,對我們立足西域有重要意義,但同樣的,東籬也是月氏往東、南延續商貿的重要一環。”李文簡沉聲:“我們和月氏旗鼓相當,故而歃血為盟,並非我們單方麵依附於他,我願意在合理範圍內包容他、滿足他,不代表我會無原則、無底線地容忍他。何等無能的男人,才能做出將自己妻子拱手他人這樣的荒唐事!在你的眼中,原來我是這樣卑鄙不恥的人。”
“不、
不是。”昭蘅眉心緊攏,下意識捏著他的衣袖,但張開嘴,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濕透了衣衫緊緊地貼在她的背上,讓本來就冰冷的背冷得冒寒氣,牙齒微微有些顫抖。
李文簡鬆開握著昭蘅下巴的手:“我所希冀的宏圖霸業,是靠拳頭、靠實力,在這世道站穩腳跟,維持長久的和平,而不是靠犧牲中原的女人,把她們當做禮品一樣獻給彆人討好求和,為我的霸業添磚加瓦。我不屑這種行為,更不恥這樣做。”
說完,他轉身,用力拉開身後的房門,從陰涼的寢殿邁入烈日酷暑之中。
就這樣頭也不回地離開。
昭蘅望著他的背影,心裡生出幾絲慌張,清明的眸中有淚光閃爍。她抬起頭,閉了一下眼睛,將欲落的淚忍回去。
林嬤嬤和蓮舟看到李文簡沉臉出去。
他向來是冷靜端方之人,謙和幾乎已經刻進了他的骨子裡。林嬤嬤少見他如此怒意勃發過,擔心昭蘅,急忙扯起裙子轉身進了寢殿。
她整個人木然地站在案幾旁,盆裡的水灑了大半,順著她的衣衫滴答滴答地正往下滴水。盆裡的蓮花耷拉在盆沿,被昭蘅一靠,有一朵花瓣都被靠斷了。
林嬤嬤鬆了口氣。
還好,隻是看上去狼狽了些。小兩口哪有不吵架的,陛下和娘娘恩愛了幾十年,有時候還要吵得臉紅脖子粗呢。
“主子彆慪氣,過日子嘛,哪有不爭嘴的。”林嬤嬤勸慰她道。
“我知道的。”昭蘅看向林嬤嬤,溫柔笑著,眼底濕意明顯:“沒事兒的,您先出去吧,我想歇會兒。”
林嬤嬤走到床邊把勾著床帳放下來,又把床鋪整理好,說:“您先歇著,晚些時候我來叫您用膳。”
昭蘅換下濕噠噠的衣服,鑽進床上。明明是酷暑,她卻覺得好冷,寒意從背心浸出來,冷得她牙齒直打顫,隻好用被子把自己緊緊地裹著,才勉強把寒意逼退。
阿箬真終於解決了,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講。
可她還是睡不著,隻要一閉上眼,就能看到李文簡猩紅的眼睛,還有他的呼吸,那麼急促,一直在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