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簡聞言一怔,繼而疑惑地看著她,目光倒是很平靜,在等她繼續說下去。
“他……”昭蘅低著頭,直起身子後發現李文簡一直盯著她,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慢吞吞地揪著寢衣的衣帶,聲音漸漸地低下去:“我……”
昭蘅抿著唇,半晌沒說出下文,悶悶地望了他一眼,然後又垂下了頭。
“我認識嗎?”李文簡問。
昭蘅垂下的眼眸裡有一瞬間門躲閃:“您可能認識,他叫白榆。”
李文簡輕撚了下指上的翠玉扳指,略思忖說:“的確認識,是個很俊俏的內侍。”
昭蘅沉默了片刻,輕輕地應一聲,衣帶用力地纏在瑩白的手指上,勒得血液積在指尖成了酡紅色。
“之前我在浣衣處的時候,他很照顧我。”昭蘅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翳,她遲疑了一下,才直起身望入他的眼中:“我從蔣晉府裡回宮後就認識他了,至今已有五六年,我很喜歡他。”
昭蘅認命地一口氣說完,心裡終於輕鬆多了,仿佛壓著的一塊巨石被撬開。
“嗯。”李文簡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又問:“有多喜歡?”
昭蘅猶豫,這個問題她應該怎麼回答呢?
她和白榆之間門,什麼話都不曾說出口,所有的情意都無聲湧動,她應該如何跟殿下形容不曾宣之於口的默契?
“我知道自己一直沒什麼大出息,以前隻想老老實實熬到出宮,找個體貼溫厚的男子過日子,給奶奶養老送終。”如今再說起這些,她已然平靜不少,但言語中仍有止不住的微顫,她頓了頓,繼續說:“我以前想過,等我出宮了,若是他也有意,我願意跟他一起過日子。”
她話音一落,李文簡立刻抬眼望過來。
昭蘅對上他沒有溫度的眼神,心中微怔,她看著他,突然局促起來,她說:“這些都是我的一廂所願,他不知情。”
“不知情。”李文簡笑笑,重複了一遍她的話。
昭蘅驚訝地抬眸,覺著他說這個“不知情”和她所說的不知情好像不是一個意思。
有些話,咬牙說了也就說了,她抿了一下唇,原本跪坐在床上,見狀膝行了兩步,坐到他的身旁,伸手牽住他的胳膊,低聲繼續說:“在國公府知道您的身份之後,我就……就把這份心思給掐死了。原本打算趁他南下之際出宮,斷了乾係。可是後來的事情您都知道了,我因緣際會留在了東宮。”
“你原本可以把這事爛在肚子裡,為何要告訴我?”李文簡沉默了一息,才繼續問。
昭蘅偷偷抬眼去看李文簡,卻撞見他直白的目光,她也不避開,一雙水眸靜靜地和他對視。
“因為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殿下遲早會知道這件事。與其讓殿下從他人口中得知,我寧願自己告訴你。”這麼一說,她自己心上也有了底氣:“正如殿下當日所言,您不要輕信他人之言,有什麼話可以直接來問我。您對我坦誠相待,我也不想瞞著你。
”
話說到這個份上,她不知不覺間門已經沒方才的局促緊張。
“知無不言?”李文簡看向端坐在床上的昭蘅。
昭蘅認真地點了點頭。
李文簡便問:“給他繡過荷包嗎?”
昭蘅微怔,想了想,如實說:“沒有,隻是在他南下之前給他做過一雙鞋。”
“沒有彆的了嗎?”
她認真點點頭說:“沒有了。”
然後,她聽見李文簡低笑了一聲,猝不及防地她的臉便被側身過來的李文簡捧入掌心,他剛洗漱過,帶著青鹽氣息的吻氣勢洶洶地落了下來。
沒有任何溫柔的點觸試探,橫衝直撞地闖入,堵得她唇瓣發麻。
狠力的觸覺從唇角開始,一圈一圈漾開,逐漸滌蕩全身,最終彙聚在蜷緊的腳板心,巨顫的心窩,溫柔又迅猛地炸開。
昭蘅品著他口中的青鹽苦氣,顫著眼睫睜開眼,掙紮著想推開他。
李文簡見她欲躲,又抬手摁住了她纖柔的脖頸,像個橫行霸道的入侵者,重重地碾壓,企圖撬開她緊密的封鎖。
過了許久,殿下才鬆開她的唇,長臂一攬,卻又將她摟入懷中。她整個人被巨大的溫暖包裹,李文簡手心安撫似的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她下巴無力地搭在他的頸窩,細膩如玉的側臉貼在他的臉頰,李文簡輕輕冷冷的聲音從耳畔傳來:“阿蘅,你真的不怕我醋?”
昭蘅現在看不見他的表情,她垂著眼睛,感受著他周身溢出的蘭桂香氣。
昭蘅微微蹙眉,柔聲說:“殿下,他是個內侍……”
和內侍吃醋……
“我隻知道他是個人,是個男人。”李文簡壓下胸腔裡的喘息:“你喜歡過的男人。”
她膽怯、怕事,卻敢親口承認喜歡他。
既坦誠,又殘忍。
昭蘅垂著眼,愣神地般地望著月華下李文簡垂在背上的長發,心裡有些發酸,她慢慢閉上眼睛,輕聲說:“都過去了,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現在不喜歡他,也不敢喜歡他。
夜裡,昭蘅沉睡時,李文簡漆黑如墨的眸子沉靜地望著她的睡顏。天上的月亮從東到中天,再移到西邊,他凝望著昭蘅的目光卻未曾移開。
白榆遇見她的時候,她是什麼樣子的?
那時她年紀更小,或許比現在活潑愛笑些;不過那時她剛從蔣晉那裡虎口逃生,或許又笑不出來。
不管是什麼模樣,他都永遠錯過了。
在那個時候,是另外一個男人陪在她身邊,溫暖她、安撫她、照顧她。
他是橫空而出的掠奪者,殘忍地將他們拆散。
月亮逐漸被浮起的曦光代替,簷外燭光燃儘,李文簡垂眸看著她攏蹙的眉心,神思漸漸回攏。
好在餘生漫長,給了他些許安慰。
*
轉眼就到了中秋,宮裡到處都掛滿了彩燈,一陣風吹來,彩燈跟著晃動,亮麗的光
彩很有過節的氣氛。
昭蘅和蓮舟從放春園經過,忽然聽到一陣笑聲。她循聲望過去,看見四五個小宮女正搖著桂花樹,桂花飄零似雨。這群宮女約摸十一二歲的年紀,跟她剛入宮的時候差不多大,一張張笑臉在秋日暖陽裡顯得分外美好。
她不由得想起了在村子裡的舊時光。
以前家中也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樹,每年花都結得密密匝匝,一簇簇藏在密葉中,散發出陣陣幽香。
到了中秋節前,奶奶便要采花做糕點。
她嫌棄搖在地上的花有塵土氣,每次都順著樹乾爬到樹冠裡找花。每次奶奶都黑著臉喊她快下來,不要摔著。
她從茂盛的樹枝間門回望,看見奶奶關切的眉眼。
那時候的快樂好簡單。
“主子?”蓮舟見她駐足,小聲提醒。
昭蘅回過神來,唇畔掛著淺淺的笑意。園子裡的孩子們還在嬉笑,歡快的笑聲有著極強的感染力,讓她也忍不住彎唇。
“今年桂花開得真好,采一枝回去放寢殿裡吧。”
不能總是絆倒在過往裡,日子還得往前看。
蓮舟跑上前,跟幾個小姑娘說要幾枝桂花,她們熱情地給剪了好大一把拿給蓮舟。
再回來的時候,蓮舟懷裡抱了滿滿一懷桂花。
傍晚,寧宛致蔫蔫地來到了承明殿,有氣無力地對昭蘅說:“我完了。”
昭蘅正坐在憑幾旁邊,修剪著案上的桂花花枝。
“小四郎不是回來了嗎?怎麼還在害相思病?”昭蘅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意,柔聲問她。
寧宛致小手輕輕托在腮邊,訝異地問:“他真的回來了嗎?我最近天天去他府上都沒有見著人。府上的小廝說他成日不著家。”
昭蘅一愣,手中的剪子歪了,將好好的一枝桂花齊腰剪斷了。她把剪子放下,轉過臉來點頭說:“回來了,剛回來的那天夜裡就來見殿下了。”
寧宛致輕歎一聲,泄氣地趴在窗沿上,隨手拿著一枝桂花嗅了嗅。
又長長地歎了口氣。
昭蘅側過身認認真真地看著寧宛致,不得不說,小寧生了長很精致的臉,性子又這麼惹人愛,她都喜歡得不行,什麼樣的男子能拒絕這麼美好的姑娘。
“嬸嬸,你看什麼?”
昭蘅彎唇,認真道:“小寧這麼好,一定能得償所願。”
說得寧宛致怪不好意思,嘿然笑了笑:“嬸嬸才好看,你對我一笑,世間門萬物都失去了色彩,我的眼裡隻有你!”
昭蘅屈指輕輕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悄悄告訴她:“明日晚上小四郎要入宮赴宴。”
寧宛致的眼睛亮了起來,搓著小手興奮地說:“明天我到宮門口等他!”
昭蘅瞧著好笑,眼尾輕勾著:“喜歡他這麼辛苦,你不覺得委屈嗎?”
“為什麼要委屈?”寧宛致心情重新雀躍起來,拎著裙擺在屋裡快樂地轉了兩圈:“小四郎是世上最好的人,再說
了,爭取喜歡東西的過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就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昭蘅眨眨眼,慢條斯理地將桂花插入花瓶裡,捏著寬大的樹葉,抬起眼睛安靜地看著少女的雀躍模樣,唇角也勾了起來。
林嬤嬤在外麵叩門,低聲詢問要不要擺膳。
昭蘅留寧宛致用晚膳,她說不用:“爹爹一個人在家,我要回去陪他過節。明日我再來找你……和小四郎。”
她拿起搭在案頭的披風,匆匆係上絛帶,便歡快地跑出去了,像一直歡快地蝴蝶。
昭蘅以為今夜過節,李文簡多半要在中宮陪陛下和娘娘用膳,便吩咐擺膳。
中秋節膳食格外的豐盛,她一個人也吃不下,一部分賜給值守的宮女,又給萬獸園的越梨送了些去。
她剛坐在桌前,廊外傳來宮女的問安聲:“殿下。”
昭蘅起身迎到門口,正好碰到闊步而來的李文簡,他解下披風隨手遞給昭蘅,看著桌上動過的碗筷:“不等我過節?”
昭蘅慢慢將嘴裡的湯圓嚼碎咽下,才柔聲開口:“以為殿下要陪陛下和娘娘用膳,所以沒等您。”
“他們喜歡關著門自己過節,不大待見我。”宮女端了熱水上來給他盥手,他匆匆洗了洗便坐在桌前,說:“議了一下午的事情,都餓了。”
昭蘅折過身去給他取碗筷,再回來的時候,發現李文簡正舉箸夾菜。
那雙筷子正是她方才用過放下的。
“快坐下吃。”李文簡招呼她。
昭蘅點點頭,在他身旁坐下。
李文簡伸給她盛了一碗濃稠香甜的牛乳,推到她麵前:“快吃。”
昭蘅彎起眼睛來,一麵看殿下吃東西,一麵小口小口喝著牛乳。牛乳微熱的溫度漸漸暖了她的心。
用過膳後,李文簡道:“今天晚上不寫字了,我們出去走走。”
昭蘅以為他是要去園子裡散散步,於是點了點頭。臨出門時,李文簡讓蓮舟將她的披風拿來披上:“外麵風大。”
昭蘅心想,也走不了多遠,不穿披風也沒什麼,正要拒絕,李文簡已經將披風搭在了她的身上,纖長的手指將兩根絛帶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兩人出了東宮之後,沿著宮道走了很長,走得她腳發酸,一抬頭已經到了正元門。
李文簡徑直往門外去,昭蘅詫異地快步跟上,低聲問:“殿下要出宮嗎?”
“不是說出去走走?”李文簡側臉看向他。
昭蘅這才發現他沒有穿龍紋常服,穿的一身圓領織錦雲紋長袍,頭發用玉冠高高束起,襯得他貴氣挺拔。
他已然穿過宮門,回頭道:“走。”
昭蘅趕忙追上,落後他半步出了宮門。
門外諫寧牽著馬車候著,看到他們出來,立刻跳下車,搬出小杌子,道:“主子,上車吧。”
昭蘅踩著小杌子上了馬車,車內隻有一盞小小的壁燈散發出微弱光芒,李文簡坐在車內的身影隻有隱約的輪廓。
“殿下怎麼想出宮了?”
李文簡側身坐著,笑道:“出來體察民情。♀♀[]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可是……”昭蘅掀開簾子一角,外邊人來人往,車馬如同流水:“好多人啊,萬一混入刺客怎麼辦?”
李文簡淡笑著:“吃飯也可能噎死,但總不能因噎廢食。”
看出昭蘅的緊張,他抬手在她眉心彈了下:“彆怕,諫寧做了準備,街上的暗衛比百姓都多。”
昭蘅忍俊不禁,聽他這麼一說,倒真的放心了些。於是乾脆將車簾卷起一半,看窗外的風光。世間門的煙火氣,真是令人心安,她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唇角也慢慢揚起。
馬車走了很遠在熱鬨的街市停了下來。
天上煙火星子璀璨,人間門煙火鼎盛。
除了時不時在天際炸開的煙花,到處掛著的彩燈將整條街照得亮如白晝。人頭攢動,燈火流動如海。
孩童們在街上爭相嬉笑追逐,一會兒跑到賣糖的攤販上,一會兒又擠到人群裡看雜耍。
停車的地方旁邊便是個穿著異域服裝的男子在表演噴火。
圍觀的群眾紛紛驚呼叫好。
昭蘅站在人群外,踮腳伸長脖子往裡看,剛好那人轉過臉朝著她的方向噴了一團火。儘管隔得老遠,她還是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撞入一個胸膛。
她側過臉,柔聲說:“抱歉。”
李文簡笑著撣了撣肩上的灰,並不往心上去。
從看噴火的攤子裡擠出來,李文簡低頭對昭蘅說:“那邊有賣糖畫的。”
昭蘅望了一眼,見糖畫攤子旁擠滿了小孩子,她低聲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李文簡卻不回答,唇邊不由自主地浮起笑意,問諫寧要了一把銅錢,扭頭詢問昭蘅:“要哪個?”
昭蘅乖乖地蹲在旁邊,認真地選了選,最後指著一支荷花:“這個可以嗎?”
“可以。”李文簡數了銅錢給攤販,說要荷花。
攤販卻指著旁邊一個木質轉盤說:“公子,咱們的糖畫不是挑的,是轉的,您轉到什麼,我就給您什麼。”
一群孩子守在旁邊,他們剛把爹娘給的銅錢花光了,這會兒正圍在攤販前看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