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蘅記恨魏湛剛才那麼粗魯地對待李文簡,負氣重重地扭過頭,一頭紮入李文簡懷中,綁頭發的紅繩散了一圈,啾啾鬆鬆垮垮耷拉下來。
李文簡解開她的紅繩,修長勻稱的指節從她的發絲間穿過,慢條斯理地將她的發重新挽成兩個圓滾滾的小啾啾。
昭蘅伏在李文簡懷中,扭過頭又恨了他一眼。魏湛覺得她氣鼓鼓的樣子像極了河豚,抬手戳了戳她微鼓的臉頰,笑得極是清朗。
“你彆逗阿蘅。”李文簡護著她,聲音清淡中夾雜著絲不明的喜悅,提醒魏湛說,“她膽子小,不像清函她們。”
“也沒多久不見,怎麼感覺你不大一樣了?”魏湛高大的身影遮住麵前的陽光,噙著笑問道:“明明我們才是最好的朋友,你卻一直護著這個小虎崽子。”
李文簡抬起頭,對上他半含笑意的眼睛,回道:“她是我帶回來的,我當然要護著她。”
魏湛冷哼了聲:“我才走不到三個月,你就找了新的玩伴,還把我的妹妹拐去種地。”
李文簡對魏湛的話習以為常,他淡聲道:“好了,彆總跟阿蘅過不去,你好不容易回來,我們找個時間一起去踏春。”
“整天就知道玩,像什麼話。”魏湛哼聲放下手,“踏春的事情先放一放,我還有彆的事情要問你。”
他收斂起臉上的笑意,神色微肅,目光裡略帶了些審視神色。
李文簡低頭看了眼昭蘅,蹲下身溫聲對她說:“阿蘅,你先出去玩兒。”
昭蘅抬眸,有些擔憂地看向李文簡。他摸了摸她的頭頂,向她擠出一抹淡淡笑意:“乖,沒事,你去吧。”
她這才將信將疑地轉身離開。
走到半路,碰到蹦蹦跳跳來找她的魏晚玉。
她獻寶似的從懷裡掏出一大把晶瑩剔透的剛玉珠子,“阿蘅,我哥哥回來了,他給我帶了好多漂亮珠子。”
她平常得了好東西都會跟昭蘅分享,以為她看到這些漂亮的珠子定然也很高興,可沒想到昭蘅隻是瞥了眼,就慢吞吞地“哦”了句。
“我分你一半。”魏晚玉大方地說。
李文簡紮的頭發有些緊,昭蘅抬手扯了扯,將頭繩拉鬆了些許,搖頭說:“我不要。”
“為什麼?”魏晚玉將捧著剛玉的手往前送了送,有些失望地問,“你不喜歡嗎?”
昭蘅的眼睛瞥了過去,剛玉珠子很漂亮,渾身通透如琉璃,又比琉璃更炫目,她抿了抿唇說,“喜歡珠子,我不喜歡你哥哥。”
“我哥哥怎麼了?”魏晚玉圓滾滾的臉垮了起來,哥哥回家剛放了東西就過來找書琅哥哥了,怎麼招到阿蘅的?
昭蘅便把魏湛破窗而入把李文簡打趴下的事情說了,癟著嘴跟魏晚玉抱怨:“他打書琅哥哥。”
魏晚玉把珠子揣回懷裡,抱著昭蘅的胳膊解釋,說魏湛和李文簡湊在一起經常練拳腳,有時候哥哥把書琅哥哥打趴下,有時候書琅哥哥把哥哥打趴下,打完之
後他們還是好朋友。
大人們都說他們這是練拳腳。
“他們是好朋友,好朋友不會計較這些小事的。”魏晚玉抬頭看了昭蘅一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生怕她因為哥哥的事情遷怒自己,不帶自己一起種地。
她前天剛種了一行甜瓜,還沒發芽呢。
*
仆從進進出出收拾屋內的狼藉,魏湛手裡捏著一張薄薄的灑金紙。四月暖陽從窗欞灑到他身上,他卻感受不到半點溫度似的,雙手有些顫抖。
他抬起眼,見李文簡穿著一身山嵐色圓領長袍,因為剛才跟他的那番打鬥露出一小截朱紅的中衣衣領,那雙溫和的眼正注視著他的匪夷所思。
他起身走到他麵前去,將那張紙遞還給他,神情不可避免地有幾分凝重。
“就因為這,你專門來信,讓我把照燁支走?”
陽光照得正盛,李文簡捧著涼茶,垂下眼,纖長的羽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深濃的陰翳,讓他本就蒼白的肌膚顯出幾分病弱。
“無憂太子曆來信任太子妃,他們那樣的情意,說廢黜就廢黜了。難道不奇怪嗎?王照是太子妃表兄,我猜,他帶太子妃和太子遺孤南下,在途中不知遭遇了什麼事,又折回京城,暗中經營會賢山莊和這麼多的產業。”
“無憂太子死後,大魏朝已經是日薄西山,他們知道無力回天,所以,暗中蟄伏在京城,靜待時機?”魏湛伸手推開半開的窗欞,聽到李文簡提起無憂太子,他抬頭望了一眼點綴著浮雲的長空,“照燁回京那年,恰逢無憂太子廢黜太子妃……的確是太巧了……”
這些年,梁大人為了籌措軍糧,常年在外奔波,幾乎不在京城之中,照燁大部分時間與他們同吃同住,那份情意雖不是親兄弟,卻已勝過親兄弟。
“王照自恃聰明,把這麼一把刀插到我們身邊。他年事成之後,他定會將刀鋒對準我們。”李文簡的視線垂落在茶爐冒出的縷縷熱煙上,他雙手輕攥成拳,浮光在他眼底跳躍,“我不會再讓他傷害你,哪怕半分。”
魏湛陡然知道這個消息,腦子裡仍是一團漿糊,聽到他這話並未往心上去,隻皺著眉仍望著長空:“我跟安大人會去查。如果……我是說如果,他真的是無憂太子遺孤,如果他殺了真正的梁星延,你打算怎麼辦?”
日光底下,濃睫落了一片淺淡的陰影在李文簡的眼瞼下,他抿了抿唇,最終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會殺了他。”魏湛聲音哽了一下,“你的手不能沾血,我做你的刀。”
魏湛洞悉他眼底的猶豫,隻說了一聲,便轉身往門外走去。飛花被春風吹散,在空中浮浮沉沉,轉瞬落滿庭院。
*
這日天不大好,黑雲堆在天際黑沉沉的,灰翳的院子跟草木灰一個顏色。
昭蘅坐在書案後寫字,因為有心事,寫了兩個字就心不在焉地停下筆,雙手托腮看向院子裡。
天上像是氤氳著一場蓄勢待發的大雨,盈雀正忙著將院子裡的蘭花搬到廊下躲避風雨。
正忙碌著,春喜從外麵小跑進來。
“春喜。”盈雀的目光落在她微微紅腫的眼睛上,問道:“你去哪裡了?怎麼哭過?”
春喜眼睫輕顫,聲音帶著哭腔:“我剛回家看了我的阿兄,他還沒有好全,我看著傷感,就哭了一場。”
盈雀怕打攪昭蘅,將春喜拉到廊下,壓低了聲音跟她說話。
昭蘅注意到她們的動作,好奇她們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極力伸長腦袋貼在窗戶上聽她們的話。
“聲音小點,姑娘在看書呢,彆吵了她。”盈雀掏出帕子壓在春喜的眼角,“上次我跟你說的那個方子,你試過了嗎?”
“還沒呢。”春喜憂心忡忡,她滿臉堆著愁,“彆的倒罷了,那百年羅漢果根太難找了。”
“再多打聽打聽,再難找也得找著呀,我聽說咳嗽久了不好,把心肺咳壞了,可就回天乏術了。”盈雀提醒她。
春喜“啊”了聲,眼淚又掉了下來,顫抖著說:“我這就回去,讓他們再托人去找。”
“快去快去。”盈雀臉色不大好,春喜的阿兄病了已經很長時間,總不見好,聽說最近已經咳得出血。
人命關天的事情,春喜也不敢耽擱,一扯裙子就往外跑了。
昭蘅聽了她們的話,心口陡然向下墜了幾分。書琅哥哥自從上次受傷後,一直留下了咳嗽的老毛病,今天早上她去晏山居看他,他都還沒痊愈。
她看到他受苦,心裡真的很難受。書琅哥哥像是精致美麗的瓷瓶,應該被小心翼翼地對待,看到他虛弱的樣子,她都想替他生病。
可是,她幫不了他。
她輕輕摩挲著狼毫筆杆,心下便有了主意。
她以前進山采草藥的時候,曾經碰到過一棵羅漢樹,樹冠大如屋頂,枝繁葉茂果實累累,李叔說這棵樹大概有幾百年的年成了。
盈雀說那個方子可以治咳嗽,是不是把羅漢根采回來就能救春喜的阿兄和書琅哥哥了?
她要回去采羅漢根。
她不是多思的人,打定主意過後心裡的鬱氣就一掃而空了,她換上去菜園子穿的窄袖衣物,又把壓在枕頭下的銅錢塞進袖子裡,才走出屋子。
盈雀看到她的裝束,放下手裡的花盆直起身問她:“快要下雨了,姑娘這是要去哪裡?”
“我昨天剛種了青豆,埋得很淺,我怕下雨把種子衝了出來,過去看看。”昭蘅緊張地捏著衣角。
“我把這兩盆搬完就跟你一起去。”盈雀笑眯眯地說。
“沒事。”
昭蘅急忙說:“你有事先忙好了,我埋完就回來。我想吃你做的糖糕,你搬完蘭花,可以幫我做些嗎?”
盈雀心想昭蘅來了府上這麼久,之前也經常一個人去找幾個小姑娘玩兒,路早就熟了。她思考片刻,最終點了點頭:“那行,你早些回來,我給你做糖糕吃。”
“好的。”昭蘅重重點頭。
她轉身正要往外走,盈雀又叫住她:“蓑衣和
鬥笠帶上,沒準兒半路上就要落雨。”
昭蘅乖巧地掉過頭來,到雜物間裡找出她的所以和鬥笠便出門去了。
昭蘅到賃車行租了一輛牛車回薛家村。
天上啞雷陣陣,她和車夫一起坐在車頭,車夫主動同她搭話:“小姑娘怎麼一個人趕路?是要去哪裡?”
昭蘅不喜歡跟陌生人閒聊,沒有搭理他的話頭,默默地從懷裡掏出張大餅嚼著。她沒吃晌午飯,乾硬的大餅哽得她眼淚汪汪。
一個臟兮兮的小孩獨自趕路,看上去有些可憐,車夫便順手遞上自己的水囊。
昭蘅掃了一眼,抿了抿唇低聲說了句:“謝謝,我不渴。”
車夫見她年紀雖小,卻警覺得很,便不再說什麼,扯著韁繩專心趕路。
昭蘅悄悄用眼角的餘光打量他,見他沒有繼續攀談的意思,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放下。
到了村口,她就讓車夫將她放下,獨自進山。
那棵羅漢樹不在深山裡,那裡的路她撿蘑菇也經常去過,所以她也沒去叫李叔,獨自往山裡去了。
走到半道,醞釀許久的雨伴隨著隱約的雷聲,終於傾瀉而下。雷鳴在她頭頂發出嘶吼,山林裡的樹葉被風吹得嗚咽作響,像是百鬼哭咽,讓人不寒而栗。
昭蘅縮了縮脖子,把蓑衣的草繩扯緊,一麵用柴刀撥開那些枝葉交錯的荊棘,一麵摸索著朝著記憶中羅漢樹的方向靠近。
豆大的雨滴從密葉間漏下,順著鬥笠邊緣連成長串往下墜落。她顧不得滿臉都是水珠,抬手重重抹了一把,繼續往前走。
好不容易走到羅漢樹下,她用開路的柴刀撅了一大把樹根,用油紙包著放進背簍裡,正要往回走,突然踩到一根枯枝,整個人重心不穩,向山坡底下滑倒。
*
安府。
盈雀把蘭花都搬進了回廊下,就到廚房做昭蘅想吃的糖糕。想著春雨一下往往就是好幾天,她去不了菜園子,隻能留在屋中寫字,怕她無聊,又給她做了一些花生酥吃著解悶。
可等她做完糖糕和花生酥,昭蘅還沒有回來。
雨點從天上打下來。
盈雀撐著傘去園子裡找她,可找了一圈還是沒見到人。問了守園的丫鬟婆子,也都說沒見她往這邊來過。
盈雀眼前一黑,忙冒著雨往晏山居趕去。
李文簡的身體本來恢複得差不多,可一天夜裡幾隻小野貓鑽進他的院子,蹲在矮牆上嗷嗷了大半夜,他被吵得睡不著,起來趕野貓時受了風寒,染了咳嗽的症狀,每日裡咳個不停。
他服了藥正要打算小憩一會兒,忽聽牧歸稟報盈雀來了。知道定是昭蘅有什麼事,他起身披上衣裳走出房間。
盈雀心急如焚,跌跌撞撞跑到李文簡麵前,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公子,阿蘅姑娘不見了。”
李文簡聞言立時讓牧歸帶人到處去找,不多時,角門的小廝來報,昭蘅不到午時穿著蓑衣鬥笠出府去了。
盈雀急得
快哭了:“她跟我說要去菜園子裡蓋昨天種的青豆,怎麼會悄悄出府?”
李文簡抬眼看向大雨傾盆的天,他皺了皺眉,問:“她走之前,可說了什麼?”
“沒有。”盈雀說:“她原本在寫字,不知怎麼回事,突然說要去看她的菜園子,我當時在搬院子裡的蘭花,就讓她等我一會兒我陪她一起去,可她說想吃糖糕,讓我給她做點糖糕,一會兒就回來。”
盈雀後悔不迭:“早知道說什麼也讓她等我一起。”
“在她走之前,可發生了什麼?”李文簡又問,“你慢慢講給我聽。”
昭蘅跟彆的孩子不同,她早早就懂事,不會任性地說走就走。
盈雀吸了吸鼻子,把早上起來後所有的事情都仔細回憶了一遍,包括在院子裡搬花時碰到春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