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雪寒很清楚,這完全是他自己的責任。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就要自己承擔後果。他不至於連這點擔當都沒有。
隻是,這說出來到底有點丟臉,所以他含糊過去了。
她也沒細問。她隻“哦”了一聲,掏出輿圖令,低頭辨認一會兒,又指了一個方向,說要往那邊走。
夜晚的山林並不安靜,遠遠能聽見野獸的動靜,附近也有鳥雀撲扇翅膀的聲音。蟲子也多得叫人討厭。
“嗯,再往這裡走上一截……”
她認真認路,自言自語。
江雪寒心道:奇怪,她難道不是門中知名紈絝、最差勁的驅鬼人?何時有這等本事,瞧著對野外也不陌生。
他性格有些急躁,但粗中有細,此時疑心難去,就想找機會試探幾句。
他側眼去看,正想開口,卻見她神采奕奕、眸光清澈,雖不複一開始那和善的模樣,卻也不再冷冰冰的。
她穿一身灰撲撲的衣服,沒有任何裝飾,但風燈的光芒映在她麵上,照出眉眼如畫。
他好似被燙了一下,話到嘴邊竟沒說出,還匆匆收回目光。
片刻後,等消解了心中那點奇怪的情緒,江雪寒才重新開口。
“商挽琴,沒想到你功夫挺好。”
他似有若無地試探:“玉壺春中,能悄無聲息近我身之人,不超過五個。”
“是麼?想來是你施法太認真。”她好似沒覺出他的言外之意,聲音輕快如山澗奔流,“不過,我的功夫確實不弱。”
“真的?”江雪寒不意她直接承認,有些吃驚,“那你怎麼還是銅級驅鬼人?這是最低的評級。”
“或許是我法術用得不夠好吧?還有就是,”她突然笑了一聲,好像有點得意,“我從來卡著門中標準,一月做滿三個銅級任務,絕不多做一個。”
江雪寒將信將疑,也很不解:“為什麼?既然你有這樣的功夫,如果更努力……”那起碼會更受人尊重。
她理直氣壯:“因為我懶。躺著就能辦好的事,為什麼要努力站起來?”
江雪寒:……
他算是發現了,和商挽琴這人講話,務必要隨時注意彆被氣著。
他想到門主,不禁暗暗佩服:能忍耐這麼一個表妹,不愧是門主,胸襟之寬廣遠非常人能比。
他思來想去,覺得她的話自然隨意,不像說謊。又想,她畢竟是門主表妹,眉眼和商玉蓮還有些像,難道那兩位還能同時認錯?
江雪寒暫時打消了疑慮。
“那你乾脆一直躺著,就彆起來了。”他放鬆不少,懟她一句,語氣不覺開朗一些,“商挽琴,你既然愛躲懶,又何必非要跟著去翠屏山?”
“追我表兄啊,還能乾嘛。”她哼了一聲,“表兄竟然寧肯帶溫香也不肯帶我,我必不肯罷休的。想甩開我?我才不要他們如意。”
這話說得,確實……十分地“商挽琴”。
江雪寒本不該意外,可沒來由地,他卻怔了怔。再看她神情認真,他不知不覺就皺緊了眉毛。
“你何必這樣執著?”他忍不住道,“門主與溫香姑娘是心心相印,自有默契,有你什麼事?你雖然霸道了些、跋扈了些、自私了些、行事不顧旁人了些……但也算不得沒有優點。何必緊追門主不放?”
她腳步一頓,幽幽看來:“不要以為我聽不出你在罵我。”
他一愣。他真沒想罵她。
可她已經繼續朝前走,似乎又不高興上了。她總是這麼容易不高興嗎?
江雪寒悶悶一會兒,有心想解釋一句,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忽然又想:可我為什麼要解釋?就不說話了。
商挽琴也樂得他不說話。
她心道:這樣表演一番,差不多能打消他的疑慮了吧?
是有些冒險,不過她必須這麼做。
今夜在玉壺春,她發現江雪寒的刹那,忽然明白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如果原著裡,江雪寒是一個早就死去的人物,那她無意救了他的命,會對未來產生什麼樣的變化?
這是好是壞?
一念既起,她就不願放任江雪寒單獨行動。
至於暴露身手……不打緊,她本就要慢慢展示些本事,不然做事不方便。
江雪寒想試探她,她聽出來了,不過她也一樣。這一路上,她可要把這人給看好了。
兩人各有心思,但走得不慢,不多時就翻過了山。
登高遠眺,江雪寒眯起眼,隱約也看見了遠處的地貌。這裡距離金陵城不太遠,他能辨認出熟悉的地標,暗自舒了口氣:他也認得路了。
“快一些,”他催促道,“不然趕不上門主他們。”
“怎麼會趕不上?”商挽琴以為是他關心則亂,笑了一聲,“表兄雖然法術高明,但他身體不好,不愛用遁地法術。況且他帶著溫香,也不能用。按普通車馬的腳程來算……”
“不是普通車馬。”
“嗯?”
商挽琴提著風燈。這光芒是真穩定,小小一團如同有燒不儘的光明,把近距離的江雪寒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她看得很清楚:他微微蹙眉、欲言又止地看著她。那種同情的神色,連那道深重的疤痕都遮掩不了。
她有些奇怪:她又沒做什麼,江雪寒同情她乾什麼?讓她想起白天裡的小姨。
接著,就聽江雪寒字斟酌句道:“門主此次外出,帶了神行車和千裡駒,所以走得很快。”
神行車和千裡駒是天下知名的寶貝,也是門主喬逢雪的心愛之物。
這兩樣寶物的任意一樣,都能載人快速前行。它們加在一起,速度不會提高,但舒適度大大上升;即使是不會法術、身體柔弱的普通人,坐在神行車上也能日行五百裡。
商挽琴沒明白,還笑道:“表兄好歹是玉壺春門主,出門帶個神行車和千裡駒有什麼不對麼……”
話音未落,她自己也反應過來。
喬逢雪過去出門,從來隻帶千裡駒。那匹烏雲踏雪、鬃毛飄逸的神駿馬兒,幾乎是他的又一個標誌。
他不喜歡神行車,嫌它過於華麗又累贅,曾說:“若非這是師父遺物,我情願將它賣了,貼補百姓還更有用些。”
所以,他這次特意帶上神行車,為的是誰,一目了然。
商挽琴愣了一會兒,才不禁想:說什麼“溫香並非我的心上人”,果然是騙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