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香在屏風上,隻是一道模糊不清的纖弱影子。但饒是如此,她那發抖的身形、緊繃的肢體,也能讓人看出她內心激烈的情緒。
“喬郎……喬逢雪!你這樣,如何對得起我那故去的父親!?”她聲音裡流露恨意。
他沉默片刻,語氣裡的疑惑變得真實了一些:“其實我也很奇怪。若要論,先師待我恩重如山,可除了‘行正道’之外,他老人家從未要求過我什麼。”
“溫伯父對我多有關照,臨終前便托我對你也多關照些。”
“他們誰都沒說過,滴水之恩,必須要我搭上自己的婚姻才能報答,我自己也從不這麼認為。溫香,你究竟是從哪裡來的這樣想法?”
他的疑惑太純粹了,純粹得令溫香搖搖欲墜。
她後退半步,好似快要暈倒。
他們來來回回又糾纏了幾句,主要是溫香在說,喬逢雪以沉默居多。
就在商挽琴聽得不耐煩時,溫香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她的語氣重新變得溫軟又傷感,帶著無限的憂傷和絕望,卻又懷著最後一丁點希望。
“那麼告訴我,喬郎,你為何要給你的佩劍起名‘軟玉’?”
再心硬的人,麵對這般似水柔和又如水憂鬱的美人,也該心軟三分。可這位以溫柔知禮而出名的玉壺春門主,卻連一聲歎息都吝嗇。
他平平淡淡地回答:“哦,你說軟玉劍。這是師父為我鑄造的佩劍,允我執掌玉壺春後取出,我不知和你有什麼關係。”
“所以……你果真不喜歡我?”
“抱歉。”
溫香突然喊起來:“那這次,為何我一說想隨你出行,你便同意了?還專門為我帶了神行車!”
“因為方便。抱歉。”喬逢雪流露些許歉然,就像走在路上不小心撞了彆人一下,會有的那種歉意。
“隻是因為我身體不大好,你又不會法術,不用神行車的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來為言冰收屍,我才動用了神行車。”
溫香沉默了很久。她好像在等他回心轉意,可最後什麼也沒等到。
她抽泣了兩聲,又忍住,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她直接跑起來了,跌跌撞撞的,一看就是不愛鍛煉身體的大小姐的跑法,出門時還差點被門檻絆一跤。
喬逢雪站在原地不動,隻說:“當心些,莫要摔下樓梯。”
他語氣溫和,如同貼心叮嚀。但說完這句話,溫香跑得更快了,甚至沒忍住哭了一聲。
見她離開,商挽琴便想跟過去。她始終惦記著那一眼若有若無的鬼氣呢。
可才一扭身,她就聽見一句:
“——表妹,聽夠了?”
她身形頓了頓,第一反應是:糟糕,不好變成影子溜走了。
第二反應是往前一撲、手一揚,奔著窗戶就衝過去。芝麻糖非常聰明,無須說話,就明白了她想做什麼,便展開雙翼、一頭撞開了窗扉。
商挽琴暗讚一聲,動作沒有絲毫遲疑,眼看就要一頭紮出去。
喬逢雪身體不太行,雖然也能動武,但動作比不上她靈敏有力。
然而,喬逢雪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那種鋪天蓋地的咳嗽,讓人懷疑他幾乎要把肺咳出來。
商挽琴動作一頓。
芝麻糖還不明所以,傻乎乎地回頭“啾”了兩聲,著急地拍打翅膀,意思是:快來啊快來啊快來啊!
商挽琴猶豫一下,還是決定往前衝。
卻聽身後傳來明顯的響聲,像是他踉蹌兩步、體力不支,重重倒在臥榻上。
商挽琴認命地停下來,衝芝麻糖招招手,又回身快步走過去,眼睛找到水壺和水杯,走去給他倒水。
他的咳嗽聲漸漸停下來。
“……我覺得你演我呢。”商挽琴不滿地嘟噥,“你就不能裝裝傻?偷聽被抓包,大家都尷尬,不如放我一馬。不癡不聾不做家翁的!”
“……讓表妹失望了,我卻不是家翁。”
他又能說話了,帶著啞意,倒還是很平靜、很慢條斯理的。
商挽琴走過去,將水杯塞他手裡,道:“玉壺春的門主,和家翁也沒什麼區彆!”
“我卻覺得,區彆很大。”他微笑起來,麵上又現出一絲責備,“我在門窗邊都布置了陣法,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
商挽琴一怔,她剛才沒注意附近有陣法。再回頭一看,確實在窗邊看見了一絲微弱的法術熒光。那光好似極細的絲線,在陽光中似有若無,組合成一枚蘭草圖案。
那圖案小而簡單,隻三筆飄逸而出,卻儘顯蘭草高雅神態。
那是“法印”,是驅鬼人可以獨當一麵的標誌。
每一名驅鬼人都有自己的法印,那象征了驅鬼人對法術的理解,也有人說那是驅鬼人神魂的投影。商挽琴也有自己的法印。
驅鬼人可以將自己理解至深的法術,刻印到法印之中。之後,隻需打出法印,驅鬼人就能快速用出法術,免去結印、念咒的冗長過程。
而蘭草,就是喬逢雪的法印。
那窗邊的蘭草氣韻生動,仿佛在隨風招搖。
書中說,“喬逢雪高潔如蘭,世人儘信。偶有不信者,見到蘭草法印後,也會被那飄逸高潔的姿態折服。”
商挽琴是第一次見到他的法印,忽然就想起這早已忘卻的書裡細節。她不由露出微笑,心想:還是誇張了,那蘭草是很好看,但哪裡就能看出為人高潔?怕還是受了他恩惠的緣故。
“表妹。”
他忽然擱下水杯,那一聲脆響喚回了她的注意力。她扭過頭,對上他明亮如星的目光。
“你方才聽見了我與溫香的話,可有什麼想法……或者感受?”
不知道為什麼,他這話說得有些遲疑,連那寒星般的眼神,都略側開了去,不與她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