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挽琴走出書店。
書店位於金陵城繁華的商業街,在東邊。這會兒正是中午,街上人少了許多,都開始吃午飯、休息了。
她往西走去,刻意繞了一下路,避開了正中的玉壺春。
不久後,商挽琴來到了城西的張記當鋪。
跨進門檻,她先看看櫃台,發現那兒坐著個活人。對方抬頭看了她一眼,平靜地低下頭。
她收回目光,自行走到後頭,打開了密室。
“狐狸臉,我不是說過,沒急事就不要主動聯係我……”
一直到這個時候,商挽琴都是笑著的。
但下一個刹那,她的聲音凍住了;像被一柄無形的尖刀斬斷。
她直直看著前方,麵上笑意一點點褪去,那些血色也一點點褪去。
但接著,她又重新笑出來。還是那種燦爛的笑容,隻眼睛黑沉沉的、毫無情緒,隻剩一點燭光的反光。
她說:“師父,您來了!”
密室中點著九層高的枝形燭台,燈火極其穩定,沒有絲毫煙熏火燎之感。在那穩定的亮光裡,一名高大的人影,正轉過身來。
他向她伸出手。
“鬼羽,過來。”
長發垂落,一張黑色麵具完全遮蓋了他的麵容,麵具上繪著鮮紅的線條,像圖案又像文字。
饒是隔著麵具,也能感到一束極具壓迫感的目光。但如果仔細看去,麵具孔洞後隻有兩點暗紅的光芒。
商挽琴走過去,單膝下跪。
她恭恭敬敬:
“我還道是誰找我,原來是師父您。您怎麼有空來金陵了?”
男人笑了一聲。他的聲音是一種被扭曲過的奇怪音色,有點像尖銳的指甲滑過金屬表麵。
“我叛逆的徒兒在金陵待了一年,毫無進展,我怎能不來看看……她是不是起了二心?”
商挽琴立刻肅然道:“怎麼會呢!是誰造謠我,讓他來受死!”
男人居高臨下看著她,紅焰的眼睛毫無人類的模樣。
“造謠?”
他伸出手,冰涼的手掌落在她頭頂,在致命的百會穴的位置來回輕輕摩挲。
“這裡就是子蠱所在的位置。鬼羽,我從不擔心你背叛,因為你的命掌握在我手裡。可是,你會不會說謊,會不會謀劃什麼,會不會像當年一樣……用我教你的本事,反過來刺進我的胸膛?”
他聲音輕柔,越來越帶笑。愉悅的笑意。
“為了讓你牢牢記住我這個師父的威嚴,不如現在就催動子蠱吧?畢竟,越是刻骨銘心的痛苦,就越能讓人臣服。師父當年教你的道理,希望你沒有忘記。”
商挽琴垂頭,盯著地麵。她完全知道男人在說什麼。
但她一動沒動。她隻是牢牢盯著地麵的某一點,聚精會神,好像那裡的一刻灰塵突然變成了一朵花。如果不是這樣,她可能真的會流露出一些不該有的情緒,然後給自己和旁人帶來災難。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鬆鬆、帶著笑意,還有點兒疑惑。
“師父在說什麼呢!當年是徒兒年幼無知,自那之後,徒兒深刻地反省了自己,如今已經洗心革麵、重新做鬼,正按照占命師大人的指令,努力完成潛伏玉壺春的任務呢!”
男人的手掌,牢牢按在她頭頂,沒有絲毫抬起的意思。
他還是笑:“你這能說會道的樣子,還真是讓人懷念。我想想,你唯一不是這副模樣的時候,就是那兩個小東西死的時候吧?嗯,你咬牙切齒、發瘋一樣攻擊我的模樣,也是很不錯的。”
爹的你這個死變態%¥&%*……
商挽琴在心裡罵了一長串必須被消音的臟話。
“師父有師父的想法,”她甜甜地說,“我也有我的想法。有一些想法我至今未變,但我現在已經明白,隻有師父和蘭因會,才是我的歸屬。”
“……唔。”
男人思考片刻,收回了手。
“這就是了。要說你全盤改正,我還真是不信。”他的語氣變得漫不經心,“行了,來,說說你的任務。”
商挽琴遲疑片刻:“徒兒的上司,是大護法大人……”
“哦,他?前些日子被落月山莊的梁不意一掌殺了,我正好無事,又聽說我的好徒兒長了大本事,在玉壺春瞎鬨了一通,又得到了拂雲門青萍真人的垂青。”
“聽說你還帶回來一隻頗靈性的銀色小鳥?倒是沒見你帶。小東西呢?”他還是笑著,“是一看見我找你,就忙不迭地將小鳥托給彆人了?”
果然……他知道得這麼清楚,蘭因會在玉壺春裡肯定安插了其他人。
商挽琴記下這一點,慢慢抬起頭。
她的表情和語氣都很穩,甜笑道:“是呀,我是怕師父害了它呀,那我可不好跟玉壺春的人解釋,就容易被懷疑。師父有本事,可以隨心所欲,我不行的,我得步步為營、處處小心呢。”
不知道這話哪裡戳到他了,他猛然爆發出一場大笑。
等他笑完,還鼓了幾下掌。
“不錯不錯,我就喜歡你這口蜜腹劍、兩麵三刀的作風,這才是我的好徒兒!”
他手裡掐出法決。
那是控製子蠱的法決。
商挽琴感到腦中有什麼東西在微微發熱,甚至仔細感受的話,會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動來動去。饒是她習慣了蘭因會的變態作風,也忍不住脖子後起雞皮疙瘩。
不過,這隻是一種精神威懾。
實際上,子蠱是不可能知道宿主是否說謊的。隻要宿主保持情緒穩定,不突然心跳變化,子蠱就什麼都不會發現。
看來,死變態要開始問話了。
果然,他問:“好徒兒,我且問你,你在玉壺春中,是否特意為喬逢雪金針試毒?”
商挽琴說:“是。”
“你為何這樣做?”
她說:“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我要先取得喬逢雪信任。”
他又道:“拂雲門一行,那喬逢雪本有中毒的跡象,最後卻平安歸來,可是你從中阻撓?”
商挽琴說:“師父,那就不是我了,我也疑惑這事兒呢。”這是實話。
他似是沉吟片刻,而後陰惻惻道:“最後一個問題。”
“好徒兒,將來若有一日,我要你即刻亮明身份、手刃喬逢雪,你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