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奴驚慌失措地道歉,身體伏在地上,不停地顫抖。
流雲心情好的時候,並不會計較這些細節,但現在她心情很壞。她滿腦子都是“出嫁”、“心碎”、“心上人多麼狠心”,還有亂糟糟的對未來的不確定感。
因此,當她一眼看見那隻翻倒的金子做的水盆,還有女奴那顫抖的脊背,一股無名火就湧了上來。
“做得那個樣子乾什麼?難道我是個殘酷的主人嗎!?”
她摘下腰間門的長鞭,憤怒地揮了出去,打得女奴身體一顫。那嶙峋的脊背上霎時多了一道血痕,橫在舊日的傷疤上。
“公主息怒,公主饒命……”
其餘奴隸跪伏在地,鴉雀無聲。被鞭打的女奴發出一連串哀求,但身體並不敢挪動。
流雲又生氣地打了幾鞭,才走開去。真討厭!她憤憤地想,真該把這些卑賤的奴隸全都送去挖礦,乾一輩子苦活!
高貴的公主走進她的屋子,在柔媚的貼身女奴的服飾下換了一身舒服的衣物。她把自己扔進柔軟的床鋪裡,又拿了一匣子琉璃寶石來把玩,心情才好了一些。如果李憑風不喜歡她,她得找個什麼夫婿呢?
公主思來想去也沒個結果,最後隻將寶石隨手一推,漸漸陷入夢鄉。
窗外,被鞭打的奴隸一直匍匐著,直到確定主人不會再發怒,她才慢慢爬起來。她艱難地朝某個方向挪動。其餘奴隸都漠然地做著自己的事,仿佛沒看見她。
她一直低著頭。
風吹過,帶來登雲樹的樹葉。那半紅半綠的樹葉飄過女奴的麵前,緩慢地落地。女奴伸手將它撿了起來。
淡淡的黑氣垂落,融入那薄薄的樹葉。
不遠的高地上,登雲樹搖晃著,依舊發出“唰啦唰啦”的聲音;那些嘔吐一般的綠色,隱隱變得更多也更濃。
*
這天夜裡,商挽琴出門了。
她往身上貼了七八張取暖符籙,裹上夜行衣和鬥篷,想想又再抓了一把取暖符籙,去爬喬逢雪的窗戶。
“……表妹在做什麼?”
才剛翻進去,就聽見了他的聲音。屋裡沒點燈,隻外頭屋簷下一點燈火如豆。商挽琴小聲說:“表兄,你取暖符籙夠不夠,我這兒還有多的。沙漠晚上太冷了,我怕你又著涼。”
他沉默了一下,才說:“是夠的。表妹,你還是出去等我罷。”
商挽琴嚴肅道:“放心,因為太黑了,我什麼都看不見。”其實看得見一些,但那影影綽綽的輪廓實在不算什麼。
可喬逢雪堅持,她最終還是出去了。
一出去,就看見院中立著兩道人影。李憑風和李恒都穿著鬥篷,用鬥篷掩著一點點微弱的光線。她一出去,那兩人就轉了過來。
李恒說:“公子,她被趕出來了。”
“哦!看來喬兄比我想的更害羞。”李憑風的語氣帶著遺憾,“是我輸了,庫房裡那把劍歸你了。”
李恒肅聲道:“多謝公子!”
商挽琴:……
“你們在拿我打什麼賭?”她沒好氣地問,又掃了一眼四周,“今晚沒人盯梢了?”
“自然有,但處理好了。”李憑風聲音沉穩,好像剛才打賭的人不是他,“喬兄做的,真是好手法。”
商挽琴笑了:“是表兄出手?那我就放心了。”
院中靜了一會兒,然後李憑風開口了。他語氣有些微妙,說:“讓人意外。我還以為,在商姑娘心中,喬兄是個一塵不染、高潔如雪的君子。”
“他確實是。不過,玉壺春的門主和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差彆還是不小。”商挽琴聲音輕快,“你也是這麼想的,對嗎?李公子。”
黑夜是濃鬱的,隻一點慘淡的光線夾在他們中間門。借著這慘淡的光線,他們的視線對峙片刻。
也就在這慘淡的光線裡,李憑風的唇邊出現了明明白白的微笑:“說得不錯,商姑娘。”
此時,細微的腳步聲響起,是喬逢雪出來了。
“表妹,你們在說什麼?”
商挽琴側身,唇邊笑容變得真切許多:“李公子誇你厲害,我覺得很自豪。”
“是麼?”他聲音帶了笑意,“我也同樣以表妹為豪。”
“我就當真了。”商挽琴垂眸一笑,“走吧表兄,你走前麵,我在後麵看著你。”
邊上李憑風輕輕一笑,說:“真是兄妹情深。”
然而,一行人並沒能夠走出太遠。
他們還沒離開綠洲的範圍,就聽登雲樹附近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
“流雲——!!!”
是遠山頭人的聲音!
商挽琴猛一回頭,恰好看見一道璀璨的光芒。在登雲樹的方向,一條半透明的、熠熠生輝的巨蛇衝天而起,倏然又沒入地底。
在那一刹那的光明當中,她清楚地看見了巨蛇的模樣,甚至看見了它身上的鱗片紋路。那半透明的巨大身影裡,包裹著一道火紅的人影。
“那是蛇……不,惡鬼?可為什麼沒有鬼氣?”她第一次見到那種模樣的惡鬼,不由驚愕一瞬,“還有,那是流雲?”
“那確實是流雲姑娘。”李恒悶聲悶氣地答道,也是一臉迷茫,“那個……就是登雲樹下的惡鬼?我們要去看看嗎,公子……公子?”
沒人說話。
也在那一刹那的璀璨中,喬逢雪和李憑風都凝視著那個方向,前者一臉平靜、目光如淵,後者臉上交織著驚訝與迷惑,仿佛看見了完全不能理解的事物。
直到那巨蛇帶來的光芒完全熄滅,喬逢雪才說:“當務之急,先去登雲樹下。”
四人調轉方向,匆匆前進。一路上燈火漸亮,人們都匆忙爬起來,相互詢問發生了什麼,又往登雲樹方向跑。四周嘈雜起來,慌亂的氣氛彌漫開去,不斷有人發現他們的蹤影、問他們怎麼回事,李憑風開口回答,但聲音也顯得倉促。
一片慌張當中,喬逢雪的鎮定尤為顯眼。
商挽琴心思一動。她提起手中風燈,好讓光線更靠近喬逢雪;這是一個本能的動作,因為她突然很想看清楚他的表情。
“表妹?”
他扭頭看來。還是清冷又清澈的目光,柔和俊美的五官;那溫和又沉穩的神態,在變故發生之際顯得尤為可靠。
所以,她不明白一刹那的心悸從何而來。剛才有一瞬間門,她有種感覺,好像身邊的青年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他早有準備,甚至等待多時。
“表兄,”猶豫了一下,她還是靠近過去,將聲音壓到最低,“你不覺得驚訝嗎?”
“我……”
他聲音細微地頓了頓。
“不算太驚訝。登雲樹給我不好的預感,我總覺得這一幕並不意外。”
他語氣十分沉穩。
商挽琴莫名鬆了口氣。
“我也覺得那棵樹有問題!”她抱怨一句,“還說什麼不讓晚上探查,我看遠山頭人肯定知道什麼內情。”
“去問問看就知道了。”喬逢雪答道,“他心愛的女兒被惡鬼抓走,無論有什麼隱情,現在他都不得不說出來。”
他的語氣始終鎮定,既沒有慌亂、擔心,也沒有抱怨或幸災樂禍。
隻當他凝視著登雲樹時,一絲隱秘的笑意從他眼底閃過。這淡淡的、嘲弄的笑意,隻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