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1 / 2)

商挽琴不肯用蓋頭,怎麼說都不肯。

“看不見路我覺得不安全!”她一邊說,一邊摸了摸心口。她把最近畫的陣法圖都帶上了,說是畫得好、舍不得,商玉蓮拗不過,笑她說又不是再也不回來了。但商挽琴堅持,就像她現在也堅持不用蓋頭一樣。

“你這孩子,突然倔上了!”商玉蓮無可奈何,下意識想戳她腦門兒,又見她現在眉目如畫、從頭到腳都精致到極點,這一指頭就戳不下去,隻能恨幾眼,“有你表兄在,哪裡就能不安全了?你甚至帶上了那烏金刀,也不嫌沉!”

“習慣了嘛。”商挽琴拉著小姨晃了晃,“小姨,那我就走了。我的東西都留在家裡,你幫我看好了,彆丟好不好?”

“說什麼呢,這不是當然的嗎?我可不會讓家裡進賊!”

“說好了,遇到什麼都不能丟。”商挽琴執著道。

“行行行,知道了,還要你叮囑呢?”商玉蓮嘴上沒好氣,眼神卻流露疼愛。她抬起手,輕輕拂一拂晚輩的鬢發,禁不住起了些傷感:“去吧,今後就是嫁了人的人了。”

“那也首先還是我!”商挽琴很神氣地回答,還特意揚了揚下巴。

“就你皮。”商玉蓮笑了,將一把繡滿芙蓉的團扇塞到她手裡,“不用蓋頭,總要拿好扇子。拿好了,小姨就帶你出去。”

商挽琴站起身,雙手舉起團扇,遮住麵容。一件厚實的裘衣披在她身上,深青鑲一圈灰黑的絨毛,壓在華美的衣裙上,帶來融融暖意。這是商玉蓮給她新做的。她緊了緊襟口,邁步前行。

一旦停止言語,其他感受就清晰起來。

行走的時候,她能感覺到步搖和耳墜的搖曳,還有頸上已經變得溫熱的瓔珞,它也在略略晃動。她想,這條琉璃水晶又墜了黃金長命鎖的瓔珞,看上去會不會有點怪?可沒辦法,她今天就是想戴這一條。

推開門。

銀色的鳥兒飛起,伴隨在她左右,也發出雀躍的鳴叫。芝麻糖向來喜歡這些熱鬨,雖然它小時候被人類的孩子欺負,可這不妨礙它成為一隻喜愛人類、喜愛美好事物的食鬼鳥;它真適合這個熱鬨的人世間。

走出屋子的時候,人群變得喧嘩。如果側耳細聽,她能聽清他們的話語,但她不想;她露著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樓下那個人。她發現他騎著的那匹馬,竟然是此前救下的那一匹老馬,如今它毛光水滑許多,一眼看去還是老,卻是一種清臒的老,正合他那微微清苦的氣質。

她對他笑,卻想起來自己並未露麵,他應該看不見。但下一刻,他臉上的笑意變得更盛,宛如無聲的回應。

對視之間,她隱約聽見了一陣歌聲,唱著東君啊花枝啊,就是他們等待的那種幽怨的歌聲。那歌聲現下很遠,也很微弱,但這說明,“恨鴛鴦”確實察覺到了規則的啟動罷?

商挽琴垂下眼,不再看他,隻一步步往前走。

下樓,見禮,辭彆。這並不是那種嚴絲合縫守禮、一言一

行都要規規矩矩的婚禮,她還能悄悄瞪兩眼打趣的熟人,轉頭再對吃糖的小孩兒促狹一笑。但他們還是不能說話,隻有眼神相連。

“新娘出發了——”

上了車,人群愈發歡樂。芝麻糖留戀那歡樂,飛在車廂左右,一路啼鳴,還炫技般地表演俯衝和急轉,又在空中接住拋來的零食。人們更開心,小孩子們更是大呼小叫。

伴著鼎盛的熱鬨,他們一路往城西而去。

家裡人都說,沒有嫁娶在一處的道理,喬逢雪不知怎麼就買下了城西一處宅子,她沒去過,但據說已經布置得非常舒適。

一路暢通,隻遇著幾次來攔隊伍的路人,都是來看熱鬨、道賀、再要點乾果零食的,俗語說“沾沾喜氣”,就是大官家裡婚嫁,遇著也會喜洋洋地散禮。

一路往西,到了最邊上的一座坊。坊門口立著石碑,上書“教義坊”三字。到這裡,又有新的坊裡鄰居來道喜,拚命誇讚新人姿容絕世、氣勢不凡、佳偶必能白頭偕老。

喬逢雪是聽慣奉承的,向來保持禮貌疏離,如今他卻像個青澀的小子,不住和人道謝,又忙著親自去散糖果乾果,隻聽聲音都能想象出來,他眼睛一定很亮。

商挽琴靠著車背,略閉著眼睛,去想象他的表情。第一次看他穿紅衣呢,竟然很合適他,再有黑色的貂裘,顯得人清貴又熱鬨。

不知不覺,好像就很熟悉他了,隻聽聲音就能知道他的表情。想一想,其實有點奇怪吧?滿打滿算,他們認識也不到兩年,真正相熟的日子,也不過一年。

可如果不這麼算,她又總覺得,他像是陪伴了她很久。從她第一次聽說玉壺春開始,從她第一次聽說他的事跡開始,從她第一眼看見他在雨中持傘而來,一身病骨,還記得給馬兒打傘開始。

那個時候,從來不會想到有今天。

“我是開心的。”她自言自語,“我當然是開心的。”

“——什麼開心?”

再抬頭,他已經出現在麵前。原來已經進了宅院,人群散了不少,隻剩事先安排好的玉壺春弟子還擠在四周。

商挽琴略一搖頭,抿唇一笑。裝扮得過於精致,她神態也不覺矜持起來。

青年也不多問,隻伸出一隻手,掌心朝上。她右手仍執扇遮麵,左手放在他掌心。他慢慢收緊手指,速度之緩慢,仿佛在試探什麼,最後確定她不會將手抽走,才一下緊緊握住,神態也倏然明亮。

下車,踩著長長的毛氈毯,一路往院中那頂燈火通明的帳子走去。

“怎麼還搭了青廬?”商挽琴拖著華麗的裙擺,緩步挪動,低語道,“做這個多費勁。”

他牽著她,目不斜視,從容道:“我卻願意再費勁些。”

她沒再說話。

銀色的鳥兒跟著他們。它飛得緩慢,一雙眼睛不住往四周掃射,且沒有跟著進帳,隻落在青廬頂端,便靜靜俯瞰這片燈火。

外頭的弟子們倒是“呼啦啦”跟著,一起進了青廬,催著新人對拜

、飲酒、取下頭冠,又撒果子??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再鬨著要新郎吟卻扇詩。

一樣樣禮儀走下來,熱鬨是熱鬨,卻是一種僵硬的熱鬨。這些弟子和在商家的不同;他們都是精英心腹,千裡迢迢從金陵趕過來,就為了圍剿“恨鴛鴦”。他們身上都有刀兵,心懷無限警惕,卻不得不做一場參加婚禮的戲碼,免不了處處僵硬。

然而,他們的門主卻像全無所覺。他素來不喝酒,今夜卻破了例,已經喝了兩杯,還拿著酒去敬那些演戲的弟子;他們神態越僵硬,就襯得他神情越投入。

他還很認真地吟著卻扇詩,一共三首,風格意境都各有不同,一聽就是精心準備。可玉壺春這群弟子,有幾個文武兼修,能欣賞他這些精心雕琢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