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火勢已被撲滅,濃黑的夜幕再次壓下來,包裹著燈盞裡一束哆嗦的燭光。
虞歡跪坐在案前,看著原本放舌頭的那個地方,心潮起伏。
齊岷割舌頭的動作一次次在她的腦海裡回放,不知道為什麼,虞歡居然感受到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悸動。
原本以為齊岷鐵定是不會順著自己了,沒想到他並沒有忘記自己今天說過的話,他甚至很可能記得那絡腮胡的聲音,所以殺人以後,用繡春刀去挑開他的麵巾。
伸刀,割舌,放舌,收刀。
一切都快而準,行雲流水,仿佛早有謀劃。
或許,他早就看出那絡腮胡有問題,所以先前並沒有動他的舌頭,改拿豬舌頭來糊弄自己?
他莫不是就等著在這時候,當著麵把那條舌頭割給她?
虞歡回想齊岷走前看向自己的那個眼神,伸手按住怦動的胸口。
屋外突然傳來敲門聲,虞歡轉頭,是辛益拿著藥箱進來了。
“車隊裡沒有大夫,我們這些懂外傷的又都是男人,不便動手,隻能勞煩王妃了。”辛益看一眼捂著肩膀瑟瑟發抖的春白,放下藥箱,向虞歡解釋。
虞歡此刻心情不錯,並沒有為難他,反而微笑:“多謝,勞煩了。”
辛益多少有些受寵若驚,想了想,或許是頭兒那一條舌頭“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笑答不必後,又問:“王妃……沒受傷吧?”
“沒有。”
“那便好。”辛益鬆了口氣,“今夜事發突然,叨擾之處,王妃莫怪。要是沒什麼彆的吩咐,在下便先告退了。”
虞歡仍是微笑:“不送。”
辛益莫名感覺發怵,心想王妃的微笑跟頭兒的眼神估計有的一拚,抱拳一禮後,掉頭溜了。
虞歡不以為意,打開藥箱,開始給春白包紮傷口。
傷在後肩,不算很深,可是夠疼。
春白咬著唇捱完疼痛,穿上衣服後,額間已蒙著豆大的汗,回想今夜這死裡逃生的一劫,不由感慨:“幸好齊大人來得及時,不然,後果真不堪設想……”
虞歡垂著眼,想起先前的凶險情形,百感交集。
從某個程度來說,今晚的凶險算是她自找的。
如果不是她喊住那二人,要求他們帶自己離開,便不至於惹惱那絡腮胡,讓他掉頭來殺自己給燕王殉葬。
春白也不至於為保護她挨這一劍。
念及此,虞歡心裡產生了一些愧怍,正想說些什麼,忽聽得春白低聲喚道:“王妃……”
虞歡抬目。
燭光柔暖,春白蒼白的臉龐蒙著一層淡輝,向來怯懦的眼神裡透著些堅定:“王爺生前,一直對聖上愛慕王妃一事耿耿於懷,決心謀反,或許有這些原因在。從今晚的事情來看,王爺的那些手下對王妃並沒有善意,反而存有殺心,日後相遇,多半也不會施以援手,王妃還是……斷了逃走的念頭,安心入宮吧!”
虞歡眼裡的光芒一點點黯下來。
春白的意思很清楚,燕王的那些舊部並不是拉她逃離深淵的救主,反而可能是令她萬劫不複的惡鬼。
那些不知名的角落也並不會成為她翱翔的天空,除了皇城裡的那一座囚籠以外,她這一生已經沒有彆的去處。
既然命數已定,那為什麼不認命呢?
——為什麼不認命?
虞歡在心裡這樣反問自己,或許是出於被春白所救的緣故,忽然很願意說一句真心話。
“春白,我不想要這樣的命。”
春白握住虞歡的手,猶豫少頃後,懇切說:“王妃,那是聖上!做萬歲爺的女人,多少人求都求不來,您又何苦想不開呢?”
虞歡一愣,看著春白,眼裡的微光終於熄滅。
牽唇一笑後,虞歡抽出自己的手。
“離天亮還有些時候,先睡吧。”
屋裡的屍體已被拖走,可是血腥氣仍在,虞歡並不介意,起身走至床榻前,掀開帳幔躺進去。
身後傳來春白的歎息聲。
虞歡忽然感到煩躁。
“熄燈。”
“……是。”
春白訕訕,吹滅案上的燭燈。
屋舍很快被深不見底的黑暗湮沒,春白在長案那頭窸窸窣窣地動著,不久後,一切安靜下來。
虞歡伸手,夜裡伸手不見五指,仿佛什麼都不存在。
不存在嗎?
不存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