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解風情 水懷珠 10413 字 4個月前

齊岷默然,仍舊不朝她看一眼,大概因為不看也知道她會是什麼表情。

今早找辛益盤問,目的不就是差他、或者說逼他過來?

齊岷能看出虞歡的伎倆,儘管他目前暫時不清楚她的用意,撤下辛益,是不希望那廝再上了她的套。

虞歡意外於齊岷的淡定,看他一會兒後,問:“下一座城是哪裡?”

“青州。”

“從青州到京城,要多久?”

“四十天左右。”

“四十天啊……”虞歡感歎,語氣很是哀戚,不知是嫌長還是嫌短。

齊岷握著韁繩,不置一詞。

虞歡眼裡神采一點點黯下來,齊岷不給她回應,她便也不再問,手肘搭在窗沿上,歪頭枕上去,吹著乾燥的風。

良久後,齊岷側目看來一眼。

虞歡枕在胳膊上,卷翹的睫毛在風裡微動,眸波偶爾被日光一晃,亮熒熒的。

她沒有再攀談,也沒有再提什麼刁鑽的要求,就那麼安靜地靠在那裡。

齊岷移開眼。

車隊行駛在蟬聲起伏的樹林裡,一馬一車相隔半丈,不細瞧,畫麵竟有些溫馨。

*

燕地廣闊,從一座城前往下一座城少說也要兩三日,錦衣衛一行押送著大批的王府家眷,車程隻會更慢。

此去青州,至少還有三日車程。

次日,車隊從臨時休憩的村鎮裡出發,虞歡推開車窗,看著護送在外的齊岷,不說話,隻是支著頭笑,笑聲恣意。

齊岷不明白她為什麼笑,卻能從她清脆的笑聲裡捕捉出促狹。

再一日,下午,眾人在河流前休整,齊岷喂坐騎喝水時,辛益策馬趕來,說:“頭兒,王妃叫你過去一趟。”

齊岷朝虞歡的馬車看一眼,皺了皺眉。

辛益也有些疑惑:“頭兒,你跟王妃……是又結梁子了?”

打那天被撤下以後辛益心裡就疑雲重重的,越想越感覺這事兒有點怪,看不懂頭兒跟王妃究竟是個什麼狀態。

“押好你的車。”

齊岷不多言,喂完坐騎後,翻身上馬。

夕陽從河那頭漫射而來,風都是金燦燦的,齊岷策馬行至樹蔭裡的馬車前,看向車窗內,眉頭未展。

他知道虞歡的目的是要把自己鎖在這輛馬車外,可是,從前日起,他便一直護送在她車外,眼下不過是去河邊喂一趟馬。

就這樣,她便又不安分了?

“王妃有事?”

“給你看一樣東西。”

虞歡眼裡有笑,說完後,兩隻胳膊搭在窗沿上,伸手摘下鼻尖的麵紗。

暮風吹來,漫天似有碎金飛落,虞歡摘落麵紗,展顏而笑,桃花目盈著清波,膚光勝雪的兩靨上,梨渦深深,俏皮嬌憨。

齊岷抿住唇。

虞歡伸指在臉頰上撫繞:“春白說,已是白璧無瑕,是嗎?”

齊岷眼神更深,良久說:“是。”

虞歡嬌俏一笑,目光如鉤。

齊岷突然有一種猜測湧上心頭。

虞歡笑完,柔聲問:“以後都是指揮使來護送我?”

齊岷默認。

“那我無聊的時候,指揮使可否陪我聊天?”

“齊某不善言辭。”

虞歡不以為意:“那就聽我說吧。”

齊岷不做聲,收回目光,下令出發。

啟程以後,虞歡果然開始閒聊。

最開始是聊路程,後來是聊風土、人文、天氣,最後,則從食物聊起了她自己。

“指揮使會煮奶茶嗎?”

“不會。”

“那愛喝嗎?”

“不愛。”

虞歡心說那你那天還喝。倒不拆穿,抿唇一笑:“我特彆愛喝。”

齊岷淡淡“嗯”一聲。

虞歡枕在胳膊上,用一種回憶往事的語調說:“小時候,母親跟父親吵架,一氣之下帶我回了外祖母家。外祖母家門外有一條種著大槐樹的巷子,巷子裡有一家茶鋪,賣的奶茶特彆香。彆人家的奶茶都是鹹的、辣的,隻有他家是甜的。”

日頭懸在樹林上,落下一束束金光,齊岷策馬而行,目光投在前方。

“我喜歡喝甜甜的奶茶。”虞歡神色柔和,慢慢說,“外祖母知道後,便重金請那家茶鋪的老板娘來府上做廚娘。從那天起,我每天都有香甜的奶茶喝,要是有哪一天喝不到,便不高興,不高興了,我便要坐在屋簷下哭。”

齊岷眉目微動,莫名想起第二次見麵時,她戲謔他是否愛哭一事。

“後來,父親來了。”

虞歡的聲音倏而惆悵:“可是他隻是來接我,而不是接母親。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們不是吵架,而是和離了。回家以後,我沒有了母親,沒有了外祖母,也沒有香香甜甜的奶茶。再哭也沒有用,沒有就是沒有了。”

山風卷林,周身樹影颯颯而動,“沒有就是沒有了”、“再哭也沒有用”……這兩句倏然回音一樣地徘徊在耳畔。

齊岷說:“後來的奶茶,是誰煮的?”

虞歡撩眸看他一眼,回答:“春白呀。”

“甜嗎?”

“甜啊。”

齊岷上鉤,虞歡唇梢微揚:“不甜的奶茶,我從來不喝的。”

齊岷不語,想起自己上次喝到的那一杯,那大概是她頭一回自己煮奶茶,又稠又苦,偏巧就給他趕上了。

“指揮使會嗎?”

齊岷收神:“會什麼?”

“喝不甜的奶茶。”

“不會。”齊岷下意識。

虞歡語氣拖長:“那就是說,還是喜歡甜的嘛。”

“……”齊岷側目。

馬車轆轆前行,虞歡枕在臂彎間,臉龐映著熒熒日影,唇角上揚著,兩個梨渦紮人眼。

“可是香甜的奶茶也不能多喝,不然像我一樣,”虞歡微微一默後,盯著齊岷,曼聲,“喝得身子都甜了。”

握在韁繩上的手一瞬收緊。

漫天的風吹卷在樹林裡,卻吹不走那一句嬌軟的“身子都甜了”。

齊岷目光攫著虞歡,先前壓下去的那一種猜測再次湧上心頭,並且越發明晰,強烈。

她不是在記恨他,折騰他。

她,是在撩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