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會從辰時開始,至亥時結束,白天主要是行像、雜耍、上香禮佛等活動,夜裡則火樹銀花,有猜燈謎的,有關撲的,有在牆垣底下搭台唱戲的,各式各樣的攤鋪鱗次櫛比地沿街擺開,引得遊人如潮,流連忘返。
虞歡便是這流連忘返中的一位。
白天,她主要是在購物,見什麼買什麼,胭脂水粉、玩具擺件、蜜餞糖人……總之看什麼順眼,便收入囊中。
等到錢袋裡的銀兩花完,那些戰利品也壘得懷裡不堪重負後,她便像散財童子似的,把買來的物件一樣樣地送給了行人。
夜裡,她不再買東西,卻是漫無目的地走,四周有什麼,她便看什麼,像是很專心,又像是根本沒有走心。
齊岷能感覺出來,她並不是來逛廟會的,或者說,她並不在意這廟會上究竟有什麼,她隻是想這熙攘人潮裡走一走。
拐彎時,齊岷停下腳步,虞歡疑惑地看向他。
齊岷背後是一堵牆,四下無燈,令他眼睛看著有些昏暗。
“這條街走過了。”齊岷說。
虞歡轉頭向要走的地方看一眼,街那頭有一座高樓,從上至下都掛著花燈,底下人影簇擁,紅飛翠舞。
那是一家秦樓楚館。
虞歡忽然來了精神:“那就再走一次吧。”
齊岷不多言,看著她的背影,跟上。
大街兩側的燈火漫過來,二人臉龐被照亮,像是有預感,齊岷先一步開口:“王妃不想入宮?”
虞歡正想打趣齊岷怎麼對妓館印象這樣深刻,卻不想被他搶了先,微微一愣。
他居然能看出來她不想入宮?
虞歡莫名又意外地看他一眼:“嗯。”
“為何?”
“我對萬歲爺沒有興趣。”
這樣大膽的答案,估計也就隻有虞歡敢說出口了。
“對燕王呢?”
“也沒興趣。”
齊岷沉默,虞歡仰頭來問:“你怎麼不問問我對誰有興趣?”
齊岷目視前方,這種對他而言近乎於自取其辱的問題,他當然不會問。
虞歡低哂,看向前麵那家人來人往的妓館:“話說回來,指揮使二十有六,身邊卻連一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莫非是對男女之事不感興趣嗎?”
齊岷不及答,虞歡湊過來:“還是說身體有什麼隱疾?”
齊岷放在前方的目光一凝,垂眸看來。
虞歡盯著他深黑的眼,笑。
她問這個問題,就沒想要他回答,隻是存心戲謔捉弄。
“聽說指揮使以前是原東廠提督馮敬忠的義子,該不會跟馮敬忠一樣,都被……”
一輛馬車突然從身後飛馳而來,虞歡胳膊一緊,被齊岷抓著往內急拽,撞進他懷裡,心差點從胸口躍出。
馬車衝開人群疾馳而過,四周被驚起不小的騷動,聒噪的指責聲響在耳後,虞歡心似擂鼓,抬頭時,看見齊岷被燈火映亮的眼眸。
胳膊仍在他手裡,仿佛一折便會斷,虞歡嬌聲:“你弄疼我了。”
齊岷手上的力道並不減:“王妃剛剛想說什麼?”
虞歡認真無比:“指揮使力大如牛,神勇威武,令人心折。”
“……”齊岷眼微沉,鬆開她。
大街前頭有不少行人聚在一起,正在玩關撲,喝彩聲此起彼伏,虞歡揉著胳膊走過去,探頭看了一會兒後,打算參與。
來玩關撲的大多是男人,有些眼尖的瞧見她,眼睛開始發直。更有大膽的,撥開人群擠過來,癡看兩眼後,搓手搭訕。
“這位小娘子,夜裡一人來逛街,豈不寂寞?”
齊岷沉著臉,上前阻攔,聽得虞歡回:“有英明神武的齊大人陪伴,我不寂寞。”
“齊大人?”那人皺眉。
齊岷長腿一邁,高大身形在那人頭上罩下一層陰影,因身著一襲飛魚服,頭戴烏紗冠,周身氣場簡直如行走人間的修羅,那人隻草草一眼,便嚇得怛然失色,跑得跟見鬼一樣。
虞歡指責:“大人嚇走了我的愛慕者。”
齊岷耷眼,臉上寫著:那樣的愛慕者你也看得上?
虞歡根本都沒看那人相貌,倒是現在,仰臉看著齊岷:“那人有大人英俊嗎?”
鬼使神差,齊岷居然回答了這個問題。
“沒有。”
“哦?”虞歡意外而滿意,盈盈一笑,“那就算了。”
所謂“關撲”,即是民間盛行的一款博弈遊戲,攤主拿出冠梳、領抹、緞匹、花朵、玩具等物來做獎品,買家往瓦盆裡擲銅錢,擲出背麵便算得分,得分越多,便能兌換價值越高的獎品。
圍在攤前的幾人玩得正在興頭上,眼看來了齊岷這樣一尊煞神,都跟迎頭潑了盆冷水似的,或是哆嗦著退至一旁,或是灰溜溜離開。
攤主是個有眼力見的,知曉齊岷這樣裝扮的人乃是朝中高位,便來請虞歡賞臉玩一玩。
虞歡看一眼盛著銅錢的瓦盆,又看一眼貨車上擺放的各色獎品,遺憾道:“我沒有錢了。”
攤主二話不說把盆裡的銅錢撿來,捧至虞歡麵前:“貴人儘興便是,談什麼錢呢!”
虞歡展顏,收下銅錢,數了數,大概有十八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