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岷,我們再親一次吧。”◎
觀海園的待客宴設在前頭最氣派的承雲閣裡,戌時開席。
開席前一個時辰,程義正坐在閣樓頂層的欄杆前,聽扈從慶安彙報齊岷等人的動態。
“齊大人下榻後,在屋裡跟錦衣衛聊了一會兒,隨後便有一名叫張峰的錦衣衛離開聆濤苑,去海邊挖了盆沙回去。打那以後,聆濤苑沒有人再出入。至於辛千戶那邊,咱們走後不久,他便以閒逛的由頭在園裡走動,除禁地以外,差不多把能逛的地方都逛了。”
觀海園作為程家的私家園林,乃由程家家主斥巨資打造,園裡的樓閣亭台基本都是用以觀賞、遊玩、宴飲的建築,並沒有什麼禁忌,唯獨一處,是程家家主再三嚴令不準任何人涉足的。
那地方緊挨著島上樹林,據說風水不祥,在修建時鬨過人命,程家為避諱,便將其列成了園裡的禁區。
聽聞辛益獨自一人把除禁地以外的觀海園都逛了個遍,程義正心裡莫名有些不安,皺眉道:“永安寺的事,是不是被他們查出什麼來了?”
數日前,齊岷一行在永安寺裡遇刺,程義正並不清楚那撥刺客的來路,隻是趁火打劫,派人劫走了辛蕊,並趁企圖讓齊岷、虞歡二人服下合歡散,徹底身敗名裂。
後者計劃不成,程義正擔心事情敗露,被錦衣衛派人盯上,甚至被誤認成永安寺裡的刺客,平白給人做了替罪羊。
慶安想了想,堅稱不會,又說道:“就算他們查出些什麼,咱們背後有皇後娘娘做主,他區區錦衣衛,又敢拿少爺怎樣?”
程義正想起表姐劉慈,胸膛一熱,看向桌上放著的一個瓷瓶。
劉慈是程家最大的靠山,也是從小待他最好的表姐,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虞歡順利入宮,奪走本該屬於劉慈的聖寵。
如果能利用合歡散讓齊岷、虞歡二人苟合,那萬歲爺勢必會勃然大怒,嚴懲二人。
如此,表姐聖寵之危可解,齊岷這位朝廷新貴也休想再揚武揚威,而一聲一個“岷哥哥”的辛蕊,也不會再犯那傻了吧唧的癡心病了。
程義正打定主意,拿起桌上那瓶合歡散扔給慶安。
“這一回,彆再叫我失望。”
*
戌時前半個時辰,齊岷從屋裡出來,院裡沒人,鬆樹下的水池裡,“小霸王”正在剛建成的新居裡玩耍。
齊岷看了一會兒,想起先前虞歡在院裡喊“小霸王”的聲音,轉頭看向廂房。
落日沉在鬆樹外頭,餘暉滲過葉隙,灑在一扇半開的軒窗上,齊岷能聽見主仆二人的聲音從窗戶內傳來。
似在爭論著什麼。
齊岷凝神,走上前催人。
及至門前,便聽得虞歡、春白在裡麵就一唇脂顏色爭論不休,齊岷抬手敲門,打斷二人的交談。
春白知道齊岷肯定是來催人的,走過來行禮道:“大人稍候,王妃還在梳妝。”
齊岷想起虞歡先前那一張無可挑剔的臉,難以理解還有什麼需要“梳妝”的。
虞歡的聲音從裡麵傳來:“叫他進來。”
春白遲疑,齊岷沒說什麼,抬腿走進去了。
槅扇後,鏡台擺在軒窗前,虞歡坐在繡墩上,妝發果然已變,由先前的挑心髻梳成了貴氣十足的牡丹頭,髻頂戴著鑲寶石鳳頭金腳簪,鳳頭銜著纏枝花,在額心處墜著一顆懸珠。
見齊岷走來,虞歡捧起一大摞胭脂紙,仰臉道:“幫我選一張。”
齊岷看一眼她的臉,又看向她手裡的一摞紙,抽出一張色澤最豔的。
虞歡看到後,問:“大人以前給女人選過胭脂嗎?”
“沒有。”
虞歡微笑,故意道:“也是,這種事情,向來是夫君為妻子做的。”
齊岷:“……”
虞歡伸手去拿齊岷手裡的胭脂紙,沒抽出來,抬眼,對上他微慍的眼神。
虞歡有恃無恐,用力,一點點抽走胭脂紙。
齊岷負手,看見虞歡把胭脂紙送入唇間,用唇瓣抿住,移開眼。
“戌時開席,快些。”
說罷,人朝屋外行去,春白忙讓開。
外麵暮色似又深了一些,齊岷走下台階,抬手,看見了指腹上濃麗的紅色。
跟虞歡的唇一樣,旖旎,誘人。
齊岷心神驀然有點亂,闊步離開。
*
戌時,宴會準點在承雲閣頂層的宴廳裡開席,程義正坐主位,把右下首的位置留給齊岷,挨著齊岷而坐的是虞歡,對麵則坐著辛益、辛蕊兄妹。
打從上島起,辛蕊的臉色就沒好看過,眼看齊岷、虞歡並肩坐在對麵,更是食難下咽。
辛益用餘光看見她怨婦似的瞪著齊岷,忍不住伸腿踢了她一下,辛蕊轉頭,看見辛益近乎於咬著牙說:“你能不能有點骨氣?”
辛蕊橫眉,轉回頭,化悲憤為力量,開始大快朵頤。
酒過三巡後,程義正拍拍手掌,叫來伶人助興,席間一時珠歌翠舞,好不熱鬨。辛益便在這時候以出恭為由離席,走前交代辛蕊:“彆喝多,一會兒先回屋裡待著,不用等我。”
辛蕊應著“哦”,不疑有他,沒一會兒後,又有一人站了起來。
這人是齊岷。
辛蕊的目光立刻一直,黏在齊岷身上,一時竟沒能聽清他起來後所說的話,眼看著他人轉身朝宴廳外走,本能地站起來。
“喂!”
出聲這人是主座上的程義正,語氣裡透著不快。
辛蕊也很不快,板臉回頭。
程義正諷刺:“你是彆人的跟屁蟲嗎?”
辛蕊臉頰一紅,看一眼對麵的虞歡,憤憤不平地坐回原位。
*
齊岷離開宴廳後,叫人嚴守在外,保護虞歡,繼而走下承雲閣,朝著園林後麵而去。
觀海園是私家林園,防備並不嚴,夜裡更是方便勘察,齊岷下樓後不久,便在一處回廊裡跟辛益會合。
辛益低聲道:“頭兒,東南角挨著樹林那塊,就是園裡的禁地,說是以前建園的時候鬨過人命,風水不詳,所以封著不讓人進。要去探一探不?”
齊岷點頭,二人很快走下回廊,借著夜色的掩映躍上牆頭,提氣朝東南方向掠去。
所謂園林禁地,實則是一塊坍塌的廢墟,按照原本的設計,這塊廢墟本是要建成一座層台累榭的高樓,然而搭建閣樓時意外發生坍塌事故,壓死了不少工人。程家家主震動,叫來風水先生做法事,才知道這地方陰氣極重,不宜人居,於是下令把閣樓四周的院牆都圈起來,並栽種辟邪鎮宅的槐樹跟園林整體隔開,劃成了園內禁地。
據說,打觀海園建成以來,禁地裡就沒人進去過。
齊岷、辛益從瓦簷上飛掠下來,果然見婆娑槐影後漆黑一片,沒有半盞燈火。辛益貼著牆朝那頭一看,回來衝齊岷彙報:“頭兒,有人把守。”
院牆那頭,正是禁地入口,大門外正站著兩個人,看模樣應該是程家的護衛。
齊岷朝牆垣上方示意,二人翻牆而入。
古槐後,庭院深深,地磚裂縫裡長著及膝高的雜草,二人皂靴落在上麵,無聲而行。齊岷借著淡淡月光拐入廊口,回廊內側是一排廂房,齊岷伸手在門扇上摸過去,收住腳步。
辛益跟上來,一摸門扇,發現灰塵極薄,看向齊岷。
“開。”齊岷聲音低沉。
辛益從命,“咯吱”一聲,房門被推開,月色泄入,雜亂的一間屋舍映入眼簾。
橫梁、牆角處爬著蛛網,然而空氣裡並沒有常年封閉後的飛塵,辛益疑心更深,便欲入內詳查,齊岷低聲道:“站住。”
辛益收住腳,齊岷從懷裡拿出火折子,吹燃後,朝前一放,辛益驚見地麵上爬著無數淩亂的腳印。
門口處的腳印最集中,快難以辨認,順著往裡,腳印漸分散,各個腳印的不同也隨之被區分開來。
有大的,有小的,大的腳印約莫七寸,一看便是成人,而最小的腳印僅三寸左右。
辛益悚然,扭頭看齊岷:“頭兒!”
齊岷目光深沉,看著屋裡深淺不一、大小不同的腳印,吹滅火折子,示意辛益關門。
顯而易見,最近有人在禁地裡住過,並且住的人群裡有孩童。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批被押送上島的孩童多半便被囚禁於此,有專人負責看押、送食,今日大概是知曉他們入園做客,所以提前把人運走了。
辛益壓著聲:“頭兒,看來程家果然跟登州孩童失蹤案有關。”
齊岷不反駁,轉頭朝回廊外側看,荒蕪的庭院裡建築不多,外側是一座六角亭,六角亭背後是一片坍塌的廢墟,想來便是那座壓死過的閣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