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可以再冒犯一次。”◎
齊岷要護送虞歡回城,這是在場所有人都沒想過的事。
辛益眼看他二人前後腳地登上船,欲言又止,林十二沒親自來接人,齊岷放心不下可以理解。
當然,就算是有什麼彆的原因,他也沒有阻攔的餘地。
希望就此一彆後,他二人徹底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吧。
辛益無聲一歎,叫上張峰跟自己跟上去,以備不測。
辛蕊杵在旁邊,目送著甲板上那抹熟悉的身影,眼眶被海風吹得又痛又澀,掉頭往觀海園裡走去。
程義正看見,舉步跟上來,不及靠近,聽得辛蕊諷刺:“你是跟屁蟲嗎?”
程義正一愣,步伐沒變,臉色冷淡而倨傲:“你愛拿自己當屁,我也沒辦法。”
辛蕊眼淚湧得很厲害,伸手在臉頰上一抹,程義正看得分明,眼底陰鬱更深,又透著被傷後的落寞。
“三心草。”
程義正出聲喊,辛蕊沒停。
程義正又喊大名“辛蕊”,辛蕊還是沒停。
園外高聳入雲的古樹被風吹得颯然作響,婆娑剪影在彼此衣服來回簌動,程義正嘴唇緊抿,朗聲道:“六娘!”
辛蕊雙腿像是被無形的繩索綁住,停在古樹底下。
程義正肅然道:“他不值得你這樣。”
辛蕊又抬手擦臉,深吸一氣後,仰起臉道:“關你什麼事?”
“你說關我什麼事?”程義正冷冰冰的,抬著眼,“老子喜歡你,你不知道?”
辛蕊肩膀微震,臉仰得更高,卻又被葉隙間滲漏下來的陽光刺痛雙眼,淚水流得更凶。
程義正走上來,從懷裡掏出一方白底的絲綢手帕蓋在她腦門上。
辛蕊拿下來,看見手帕邊角繡著一株生機蓬勃的綠草。
*
浪聲起伏,大船駛離海岸,烈日底下,一片閬苑瓊樓慢慢縮小成模糊的一團黑點。
虞歡手肘抵在甲板欄杆上,伸手挽了挽鬢角發絲,轉頭看向身側的人。
齊岷憑欄而立,劍眉底下的眼睛像藏在茂林裡的黑曜石,鼻如懸膽,薄唇微抿,側臉輪廓完美得無可挑剔。
察覺到虞歡的目光,齊岷淡聲:“看什麼?”
虞歡不太敢確定,想問便問了:“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齊岷放在遠處的目光微凝,看過來,似想了一下才道:“王妃最好彆再招我。”
虞歡眉微挑,不解其意。
“怕你後悔。”齊岷轉身走開,語氣聽著半是認真,半是敷衍。
虞歡跟過來,道:“後悔什麼?”
齊岷不再回答。
虞歡伸手拉住他小臂。
甲板上有船工在忙碌,辛益、張峰離得也並不遠,齊岷略看一眼被虞歡抓住的小臂,掀眼看向她。
海風吹著船帆,虞歡巴掌大的小臉被鬢發拂著,並沒有再追問,隻是希冀道:“陪陪我吧。”
似怕表達得不夠明確,又補充:“我想要你陪陪我。”
齊岷默然,看著她的眼睛,想起先前在屋裡聽到的那一聲“不喜歡”、“無聊吧”,五味雜陳。
既然不喜歡他,為何又偏要來招惹?
既然隻是無聊,為何每一次又演繹得這樣認真?
齊岷感覺喉嚨在發緊,胸腔裡也像是被抽走了什麼,窒得難受,他很想甩開小臂上的這隻手,可是又詭異地貪念著這一刻能夠跟她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扯。
齊岷知道,有些東西已經開始慢慢地變得不再受自己控製。
比如這一刻,他根本不聽使喚的身體。
比如下一刻,他的回答。
“風太大,”海浪嘩然,齊岷聽見自己說,“回艙吧。”
*
二人的船艙在頂樓,單間,窗戶半開著,外麵是一望無際的海景。
虞歡愛吹風,愛看海,挨著靠窗的位置坐下,齊岷沒靠近,在艙中環視著陳列的物品。
虞歡等他看完,拍拍旁邊的座位,示意他過來坐。
齊岷略一猶豫,沒拒絕。
並肩落座後,虞歡以手支頤,胳膊肘抵在案幾上,不再看窗外的海,又開始看齊岷。
齊岷撥弄著案幾上的茶具:“看不膩?”
虞歡搖頭,道:“沒人告訴過你,你長得很英俊?”
齊岷道:“有。”
虞歡本來隻是隨口一問,聞言又莫名有些吃味,悶聲道:“誰啊?”
齊岷檢查完茶具,抬眼,直視著虞歡:“你。”
虞歡微愕,隨後想起來,那次在賀雲台府裡做客時,她麵對齊岷關於為何在席間看他的質問時,就當麵誇過他英俊。
往事驟至心口,攜以莫名的悵惘,和清晰的離彆在即的傷感,虞歡努嘴一笑:“你都記得啊。”
齊岷看著她的笑,沒接茬。
虞歡道:“你會一直記得嗎?”
齊岷不答反問:“你希望我記得嗎?”
或許是他不再以“王妃”相稱,虞歡壓在心底的那份隱痛愈發強烈,她感覺自己有點想哭,於是又笑起來。
“希望。”
齊岷看著她兩靨一躍而逝的梨渦,眼底暗流湧動。
虞歡移開眼,看回船窗外的大海,借以調節微微泛紅的眼圈,便欲說些什麼岔開話題,艙門突然被人敲響。
齊岷啞聲喊進,艙門開後,一身著灰黑短衫、體型微圓的船工走進來,手裡捧著一盤剛沏的茶,恭敬道:“二位貴人久等,這是剛沏的蒙山龍霧,請貴人慢用。”
齊岷不說什麼,那船工用餘光偷瞄他一眼,見他不動,便又說道:“蒙山龍霧不宜久放,二位快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