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1 / 2)

解風情 水懷珠 9688 字 4個月前

◎“舍不得。”◎

天空明亮,白雲浮在大海儘頭,底下墨畫似的鋪開一座連甍接棟的城,碼頭處船舶熙攘,一派繁忙景象。

辛益看一眼碼頭,在甲板上下令,讓船上眾人做好泊岸的準備,並再三叮囑船家記得配合演戲。

船家自是應承。

貨艙裡,原本用來運人的那十二口箱篋已被塞上其他貨物封箱,有船工趁著檢查的檔口,偷偷問船家:“大哥,咱真要聽那錦衣衛的?”

先前在甲板上的交鋒,致使他們一共損失了包括李四在內的三個弟兄,要說不恨是不可能的,這會兒屈從,委實是情勢所逼。

可齊岷等人畢竟就三個錦衣衛,寡不敵眾,要是泊岸以後能聯絡上前來接貨的那批人,那他們自然就可以反戈一擊了。

船家礙於顏麵,不便提及自己被服毒控製一事,朝隔壁艙室示意:“那幫娃兒什麼情況,你小子不知道?”

船工想起那十二個被施了宮刑的男孩,臉色微變。

船家鼻孔發出一聲冷哼:“先前我接這筆生意,還以為就是尋常的殺人買賣,誰知道竟然是幫這種叫人斷子絕孫的閹黨做事,拿這種錢,以後在陰曹地府投胎,豬狗都不收的!”

船家罵得粗鄙又犀利,船工一時啞住,想著最近半年登州城孩童走失一案,心裡多少唏噓,便不再反駁什麼,點頭應是。

潮聲起伏,福船靠近碼頭,虞歡在艙室裡看見那艘掛有尋子啟示的漁船,趁著毛毛還沒往外麵看,關上船窗。

齊岷要用那十二口箱篋引出前來接貨的人,所以這批男孩暫時都被關在艙室裡,不能外出,不能露麵。

春白又從廚房裡拿了一些蜜餞過來,哄著孩子們吃,何雋得齊岷開導後,雖然仍是不說話,但不再繃著張臉,開始埋頭啃餅。

春白給他遞蜜餞,男孩略一遲疑,伸手接住,並低聲說了句“謝謝”。

春白一笑:“客氣什麼,想吃還有,跟姐姐說一聲便是!”

何雋聽得這一聲“姐姐”,鼻頭微酸,抿唇點頭。

虞歡看著艙裡的一堆孩子,目光朝緊閉的艙門看,不知道齊岷現在在做什麼。

先前喂完果脯後,齊岷陪著她在這裡待了半個多時辰,後來被辛益叫走,想是要去前麵處理要事。虞歡知道他們是要商量如何抓住前來接貨的東廠餘孽,順便再考慮怎麼把她交給林十二。

想到要走,虞歡心裡仍然很難受。

齊岷在開導何雋的時候說,人不能認命。齊家當年獲罪坍塌,齊岷因為不肯認命,一步步從罪囚變成今天的錦衣衛指揮使,所以他堅信人可以不被所謂命運打倒,可以自強不息,百折不撓,可以活成自己想要的人樣。

那他是否知道,她也是不想認命的呢?

她也是很想活出個人樣來,而不僅僅是被男人囚禁在金絲籠裡,做一隻美麗卻腐臭的雀鳥。

這些,他都知道麼?

虞歡默然,想起昨天齊岷在海岸上說的話,他說對女人而言,宮牆也是城牆,有人是為家族而戰。他提醒她虞家還有四十三條人命在萬歲爺手裡,所以,他的意思是她也該和那些為家族而戰的女人一樣,去皇城裡廝殺?

難道她對抗命運的方式,就是從一隻囚鳥變成一隻困獸嗎?

虞歡低頭撥弄著手裡的茶盞,越想越有些鬱邑,春白看出她走神,喚道:“王妃?”

虞歡嗯一聲,聲音無甚精神。

春白自知虞歡有心事,想到一會兒要離開齊岷、辛益,多少猜出幾分,心裡無端也落寞起來。

艙裡一時被沉默裹纏,直至艙門被人推開,來人竟是辛益。

春白看見他,心裡驀然一慌,像是被抓住什麼秘密似的,低下頭。

辛益瞥見,黑臉微燥,低咳一聲才道:“王妃,登州到了,下船吧。”

*

浪聲喧耳,齊岷站在甲板上,待福船泊岸後,回頭看向虞歡。

虞歡今日穿的是那次去永安寺進香時所穿的衣裳,上著直領大襟短衫,下著櫻草色提花馬麵裙,頭綰挑心髻,因被海風吹掠,鬢角貼著淩亂的絨發,發尖擦著鼻尖和唇瓣。

齊岷一眼看見那雙嫣唇,想起先前在艙裡輕薄時的觸感,眸底頓時一暗,移開目光。

虞歡走上來,往碼頭上看。

“林小旗到了?”

“沒有。”

虞歡疑惑。

齊岷示意碼頭上的一間茶鋪,說道:“先在那兒等等。”

虞歡順著看過去,不說什麼,跟著齊岷走下船。

午後的碼頭日頭正盛,茶鋪裡坐著不少休憩的行人,齊岷進來,跟攤主點了一壺茶後,與虞歡等人在靠角落裡的一張方桌前坐下。

辛益為演戲,讓可能潛伏四周的東廠餘孽誤以為船上並沒有發生衝突,以按照計劃跟船家交貨,便故意道:“都巳時了,這林十二怎麼還不來?”

說著,頗煩躁地嘖一聲,向齊岷道:“頭兒,你說這廝該不會是上哪兒玩野了,趕不過來,所以故意派船家送一封書信來觀海園,誆咱是抽不開身吧?”

齊岷接過茶博士送來的茶,淡漠道:“不知道。”

辛益哼道:“我看八成便是了,得虧是頭兒明智,知道送來一趟,不然啊,還真就被這廝瞞天過海了。”

碼頭嘈雜,有船舶陸續靠岸,又或是揚帆起航,齊岷漫不經心地喝著茶,餘光瞄著船家所在的那艘福船。

福船已泊岸一盞茶的功夫,船家就守在甲板上,然而從他們下船至今,沒有一人接近那艘船。

辛益也看在眼裡,又等了一刻鐘後,心裡開始有些焦躁。按照船家的說法,他原本是該擄走虞歡主仆後,再來登州碼頭卸貨的,難不成因為齊岷的護送打亂了他們原本的計劃,所以那撥人乾脆就不再來接貨了?

可是被關在箱篋裡的乃是十二個活生生的人,田興壬向來重視栽培幼苗,怎麼可能放任那十二個孩子待在船家的貨艙裡不管?

難不成,他們察覺了什麼?

辛益狐疑,不由又朝福船看去一眼,齊岷屈指在桌麵上一敲。

辛益警醒,滿臉赧然。

茶鋪裡間或有行人離開,辛益為免被懷疑,又借著等林十二的由頭罵罵咧咧了一陣。

秋天的落日悄然而來,眼看海天交接處的那一輪紅日逐漸西沉,碼頭上也開始人影寥寥,辛益難掩失望,低聲道:“頭兒,那幫人該不會不來了吧?”

齊岷喝著那一杯早就涼了的茶,眼底同樣掖著失意,便在沉吟,忽聽得一人道:“要我幫忙嗎?”

齊岷抬眼,看見對麵的虞歡。

虞歡背對著大海而坐,周身被斜射而來的餘暉鍍著一圈柔光,眼眸亮亮的,雙手托著腮,本就巴掌點大的臉龐更顯得小了。

“他們不是一直想要我的性命,我幫你引出來便是了。”

齊岷極快反駁:“我在你眼裡便如此不堪?”

“你之前不都這樣?”虞歡回得也很快。

齊岷一瞬間被鎖住喉嚨,說不出話。

虞歡微微挑唇,調侃:“怎麼,舍不得了?”

齊岷沒回答,眼底光影湧動,撇開臉,下頜收著,似在隱忍什麼。

“真不要?”虞歡聲音蠱惑。

齊岷臉色更沉,辛益坐在旁邊,首當其衝,忙解圍道:“王妃,前兩次冒犯實屬迫不得已,再說那兩次勞駕王妃配合,大人也都受了傷,這次平白無故的,何必勞王妃大駕?”

虞歡看著齊岷,不客氣道:“我又沒問你。”